高中暗恋终成眷属

七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凶狠地敲打着教室的窗玻璃，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噼啪”声，仿佛在为这最后的战役擂鼓助威。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混杂着书本油墨、少年人汗水的独特气味，还有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几乎凝滞的告别气息。

高考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尖锐地撕裂了长久以来的寂静，随即又被巨大的、杂乱无章的喧哗声浪淹没。

桌椅腿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有人长舒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有人兴奋地跳起来捶打同伴的肩膀，有人开始急切地对答案，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纷飞的试卷像被惊起的白色鸟群，短暂地在低空盘旋，又纷纷扬扬地落回地面或被踩在脚下。

一种近乎虚脱的解放感，混杂着对未知未来的茫然，在湿热的空气里无声发酵。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没有动。

目光穿过喧闹攒动的人头缝隙，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固执地投向斜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薇。

她正安静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袋。

纤细白皙的手指，动作从容不迫，将一支支中性笔、涂卡笔、橡皮，有条不紊地归位，拉上笔袋的拉链。

那动作里透着一股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沉静。

她的侧脸线条在窗外灰蒙蒙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异常清晰。

额角几缕柔软的碎发，被窗缝渗入的微风吹拂着，轻轻贴在细腻的皮肤上。

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此刻的眼神。

我甚至能看到她微微抿起的、颜色很淡的嘴唇。

整整三年，这个角度，这个距离，这个身影，早己成为我呼吸间最熟悉的风景。

我熟悉她低头演算时脖颈弯出的优美弧度，熟悉她思考难题时无意识用笔尾轻轻点着太阳穴的小动作，熟悉她偶尔疲惫时趴在课桌上，肩膀微微起伏的轮廓。

我数过她扎马尾的皮筋换了多少根，从最普通的纯黑橡皮圈，到带一颗小草莓装饰的，再到后来似乎是手工编织的彩色绳结。

她几乎很少回头，印象里，我们之间首接的对话，大概仅限于收发作业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或“给”。

此刻，她似乎收拾好了。

她站起身，拿起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帆布书包，很随意地将笔袋塞进侧面的口袋。

那个动作我看了三年，每一次，笔袋都准确地落入那个固定的口袋。

然后，她拿起桌上那张决定命运的准考证，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停顿了一秒，仿佛在确认什么。

接着，她动作很轻，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将那张薄薄的纸片，同样塞进了书包侧袋——那个她固定放笔袋、钥匙和公交卡的小小空间。

就是这个瞬间，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心里某个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

一种强烈到窒息的预感攫住了我：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动作了。

这个小小的、属于林薇的日常习惯，连同她这个人，即将像窗外这场瓢泼大雨一样，迅速地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抽离，消失不见。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沉甸甸地往下坠。

喉咙里堵着一团湿热的棉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书包里，那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信，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我的背脊，烫得惊人。

纸张粗糙的边缘似乎隔着薄薄的校服T恤，反复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

那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年积攒下来的、未曾出口的只言片语，关于她不经意的一个微笑，关于窗外飞过一只鸟时她瞬间亮起的眼神，关于她解出一道难题后悄悄舒口气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每一个字都曾在我心里反复咀嚼，滚烫无比。

然而此刻，它们仿佛在书包里无声地嘲笑我的懦弱。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像个最蹩脚的侦探，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她的一切碎片，却始终没有勇气将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递到她的面前。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盛大而沉默的独角戏，该落幕了。

周围的喧嚣似乎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开来，模糊而遥远。

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腥气的空气涌入肺部，冰凉而沉重。

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僵硬，伸进书包深处，摸索着触碰到那叠厚厚的纸。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纸张特有的微凉和脆弱。

我猛地将它抽了出来，甚至没有勇气再展开看一眼上面那些密密麻麻、浸满少年心事的字迹。

手腕用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劲，狠狠一撕！

“嗤啦——”纸张撕裂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刺耳，清晰地炸响在我自己的耳膜里。

一下，又一下。

光滑的纸面顽固地抵抗着，纤维在指间绷断，发出细小而坚决的悲鸣。

那声音像极了某种东西在心底深处被硬生生扯碎的声音。

我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指，看着那封承载了三年心事的信，在几秒钟之内，变成一堆皱巴巴、边缘参差不齐的白色碎片。

它们像被暴雨打落的残破花瓣，无声地飘落在沾满脚印和水渍的水泥地面上。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飞快地弯腰，胡乱抓起那堆尚带着体温的纸屑，一股脑塞进了桌肚里那个废弃的、空荡荡的零食包装袋。

动作仓促而狼狈，仿佛在丢弃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

指尖在冰凉的塑料包装袋上滑过，留下一片湿冷的黏腻感。

做完这一切，我才敢再次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林薇刚才站立的位置。

那里，己经空空如也。

浅蓝色的帆布书包消失了，那个总是沉静专注的身影也消失了。

只剩下乱糟糟的桌椅，像大战过后荒凉的战场。

斜前方的座位上，还残留着一点她留下的痕迹——一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草稿纸边缘，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个复杂的物理公式。

窗外，灰白色的雨幕依旧笼罩着整个世界，无边无际。

雨点重重砸在窗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又迅速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墙壁蜿蜒而下，冲刷着这栋承载了三年青春的教学楼，也仿佛要冲刷掉我心底刚刚被撕碎的、还带着温热痛楚的印记。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吞噬了我。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我和她之间，那点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联系，如同被这场暴雨彻底冲断的蛛丝，再也无法寻回。

我像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旅人，茫然地看着周围依旧喧闹、庆祝着重获自由的人群，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寒冷，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

窗外的雨声，成了这方小小天地里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永恒地敲打着，宣告着一个无声的、仓促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