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胃癌晚期的背叛
引：“玲玲，胃镜报告出来了，晚期胃癌。” 我发信息时正在整理离婚协议，而叶玲玲发来语音：“忙着陪文海买画具呢，胃疼自己找药去。” 她不知道三个月前我就看见她和她的“男闺蜜”王文海车内热吻。 我停止化疗陪她过最后一个生日，她却让王文海住进主卧：“文海失恋了需要安慰，你去睡客房。” 那天我在客房的呕吐声里定下死亡倒计时，悄悄消失。 三个月后叶玲玲疯狂找我，直到签收我死前寄出的快递。 撕开包裹看见离婚协议和死亡证明，她突然崩溃： “他明明昨天还问我晚饭想吃什么…”
手机冰冷的LED屏幕上亮着“晚期胃癌”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视网膜。我把报告单折了又折，塞回那个薄薄的信封，动作有点发僵。旁边书桌面上散着几页纸，顶头是醒目的黑体标题——离婚协议书。钢笔就压在旁边，墨蓝色的墨水还没干透，在夕阳的余温里凝着一点冷酷的光。
空气里是医院消毒水那股挥之不去的味儿，带着点锈气，混着药片的苦。这味道盘踞在我每一个毛孔里，提醒着我的现状有多糟。书桌这头是我的死亡判决书，那头是我亲手写下的告别书，它们互相印证，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用手指抚过离婚协议粗糙的纸边，指尖冰凉，仿佛那温度正一丝丝从我身体里抽走。喉咙口堵着一块灼热的石头，烧得厉害，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都引来一阵无声的恶心。
指关节因用力而隐隐作痛，我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置顶的对话框安安静静，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天，我提醒她“降温了，围巾在门厅柜子里”，沉在底部，像个被遗忘的标签。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玲玲，胃镜报告出来了，晚期胃癌。”
指尖顿了一下，悬在发送键上方。窗外的夕阳正一点点沉没下去，将室内染成一种惨淡的橙红。书桌的一角，胃药零散地堆放着，药丸花花绿绿，包装纸反射着冷冷的光。我知道它们已经无力回天。终于，指尖落下。嗡的一声轻震，信息发出去，像一个投入深井的石子，消失得无声无息。
时间一点点爬过去，每一秒都黏腻得仿佛能拉出丝来。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反复了几次。她名字下方的小“正在输入”标记迟迟不出现。过了大概十分钟，或许更久，屏幕上才弹出来一个小红点。我点开，一条新语音信息弹了上来。
我按下了播放。
先是那头传来的轻微嘈杂背景音，像是商场里人群的喧哗。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传过来，我立刻认出了是谁——王文海。随后才是叶玲玲的声音，带着一点喘息的急促和明显的心不在焉：“哎呀正忙着陪文海买画具呢……胃疼你自己找找药不就得了？”背景里夹杂着王文海若有若无的笑语，仿佛在附和着什么。那条语音干脆利落地结束，余下的空间里，那股消毒水和苦涩的药味又浓重地钻了进来，几乎令人窒息。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我猛地关掉它，四周瞬间被沉沉的暮色吞没。只有书桌上的离婚协议，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出不容置疑的白。
三个月前的记忆像一柄生锈的刀，带着钝痛狠狠劈了回来。那是七月的暴雨夜，密集的雨点砸着车窗，发出沉闷的噪音。我把车停在小区角落梧桐树的暗影里，雨水在挡风玻璃上织成一道厚重的帘子，世界一片模糊。正准备倒车入库，刺眼的车灯骤然割开雨幕，打在对面的车位上——是玲玲的车。她回来了。
她推开车门，动作有些急切，王文海紧跟着从驾驶座钻出来。伞都没拿，他们就那么站在倾盆大雨里。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玻璃，我看见王文海伸出手臂，极其自然地搂上了玲玲的肩膀，那姿势带着点不由分说的亲昵和占有。玲玲只是侧过头，雨水将她颊边的发丝打湿贴在脸上，看不清表情，但身体却没有丝毫推开的意思。然后，毫无预兆的，王文海低下头，猛地覆上了她的嘴唇。玲玲的身体瞬间绷紧，像是在推拒，但只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间，随即她的姿态就软化了，甚至微微扬起了脸迎合上去，一只手也抬起来，轻轻搭在他的腰间。那动作熟稔得如同做过千百遍。雨水砸在车顶，砰砰作响，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我耳朵里，砸在我的心头。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车内的空气变得稀薄无比，冰冷的雨水仿佛顺着毛孔倒灌进来。直到那带着血腥气的铁锈味又一次顽固地涌上喉咙，我才猛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雨刮器在眼前徒劳地晃动，视野里那两个胶着的人影在灯光和水汽中时而扭曲，时而清晰。我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咯咯作响，几乎要嵌进皮革里去。过了好久，或者说只是几秒，时间粘滞得难以流动，玲玲似乎才轻轻推了王文海一下，两人才分开，并肩走向单元门，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车内的死寂被雨声填满，那震耳欲聋的喧嚣里，是我濒死的窒息。胃里那熟悉的、火烧一样的痛楚猛地顶了上来，剧烈的痉挛让我蜷缩下去，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今天是她生日。客厅里悬挂着略显幼稚的彩色亮条，那是她喜欢的风格。我拖着刚从医院化疗回来的沉重脚步，把最后一只轻飘飘的气球系在吊灯上。手臂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系个结都哆嗦得厉害，指尖冰凉。客厅的茶几上，精致的蛋糕盒旁，躺着一个丝绒小盒，里面是我跑遍了城里的画廊，用掉之前接私活攒的最后一笔外快给她买的画册——她念叨了快半年的那位小众画家限量版。蛋糕也是她最爱的牌子，特地跑去城南那家老店订的。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玲玲回来了，和王文海一起。她身上飘来若有若无的酒气，脸颊带着兴奋的绯红，高跟鞋踢到一边，清脆地响。她的目光在彩带和气球上只是一掠而过，像扫过一片灰尘，随即就落在我脸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杵在这儿干嘛？气色这么差，晦气。” 她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和不耐烦。
王文海立刻换上一副关切的口吻：“振海哥，你是不是又没按时吃饭啊？胃疼还是多养养，别总让玲玲操心。” 他手臂上挂着一个崭新的大帆布包，印着某知名画材店的logo，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高级颜料和画笔，显然是玲玲给他买的生日“伴手礼”。我胃里那股熟悉的灼烧感翻搅上来，带着一阵闷闷的痛。我垂下眼，没看王文海那张写满虚伪的脸，声音有点哑：“还好。”
“哦对了，” 玲玲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轻快起来，“文海刚分手，状态不好，怕他一个人胡思乱出事儿。家里客房窗户没纱窗，这季节蚊子多。” 她顿了顿，语气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主卧反正大。乔振海，你先去睡客房吧，今晚让文海住我们那儿。”
我的身体似乎晃了一下，脚下有点虚浮，几乎是扶着沙发的靠背才站稳。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冻僵到大脑。那痛，不再是钝击，而是被反复揉搓后碎裂开来的、绵延不绝的碾压。呼吸停顿了半秒，胃里翻江倒海，那股带着酸腐味的灼热猛地顶到了喉咙口。
“玲玲？” 我抬起眼，看向她，连名带姓地叫了出来。喉咙发紧，每一个字都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摩擦出来。三个月前雨夜里的画面像泼墨般涌上来，她扬起脸承受另一个男人亲吻的样子……和此刻这张理所当然要求我和另一个男人共享她睡床的脸，重叠在一起。王文海站在她身边，微微垂着眼，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几乎带着怜悯弧度的上扬。
叶玲玲皱着眉回看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坦荡的不耐烦：“怎么了？不就换个房间睡一晚上吗？文海他现在需要有人看着。” 她语气里那种不容置喙的理直气壮像一把冰锥。王文海适时地往前站了小半步，刚好把玲玲护在他一侧身后，温声开口：“振海哥，你要是不方便……”
我看着他们，一刹那，胃里的翻涌猛然剧烈。强烈的恶心感袭来，喉咙被一股腥甜狠狠堵住。
“呕——咳咳咳……” 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呛起来。剧烈的咳嗽让我整个人蜷缩下去，不得不弓着腰，另一只手死死按住烧灼着剧痛的胃部，狼狈不堪。
“哎呀！” 叶玲玲尖细的嗓音带着被冒犯的嫌弃，“要吐去洗手间啊！脏死了！” 她几乎是跳开一步，生怕溅到她身上。
王文海立刻抽出几张纸巾，越过我递向玲玲，同时柔声安慰：“玲玲别在意，振海哥身体不好。” 他那眼神深处，分明就是看着一个可怜虫的施舍。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鸣一片，盖过了他们后面说什么。那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从记忆深处再次翻涌上来，带着死亡的铁腥气。我捂着火烧般的胃，弓着腰，踉跄地逃离这个弥漫着她香水、酒气以及王文海存在感的客厅，一头撞进狭窄冰冷的客房。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外面客厅里模糊传来的、玲玲和王文海刻意压低又带着轻松笑意的说话声，也彻底隔绝了。门外是别人的笑语温言，门内，是我独自坠入的黑暗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