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天被捅了个窟窿，倾盆而下，狠狠砸在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
也砸在陆沉舟挺直的脊背上。寒意透过昂贵的羊绒大衣，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
他却浑然不觉。怀里那个冰冷的、小小的白瓷盒子，几乎要被他手臂的力道嵌进胸膛里去。
那里面装着苏晚，他唯一的苏晚，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如何去爱的妻子。
“晚晚…”破碎的声音从他被雨水浸得惨白的唇间逸出，瞬间就被狂暴的雨声撕得粉碎。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冰冷的瓷面，像是在汲取最后一点属于她的气息，
尽管那里只有无机质的凉。“我还没说过…我爱你…”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淌下，
滚过紧抿的唇线，汇入颈间，分不清是雨是泪。他右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铂金婚戒，
被雨水冲刷得冰冷刺眼。戒指内圈，是他亲手刻下的两个小字：“不渝”。
他记得她戴上时眼底细碎的光，也记得后来自己是如何亲手将那光一点点碾灭的。这枚戒指，
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肉，灼着他的灵魂。“陆总！雨太大了！
您这样身体会垮的！”助理陈锋撑着伞，徒劳地想罩住他。
黑色的伞面在狂风暴雨中剧烈摇晃，雨水依旧无情地泼洒在陆沉舟身上，将他浇得透湿。
陆沉舟纹丝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风雨、劝告、甚至整个世界，都已与他无关。
他全部的重量，灵魂的重量，都沉甸甸地压在那个小小的骨灰盒上。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暴雨冲刷墓碑的哗哗声，
和他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陈锋看着陆沉舟雕塑般的身影，
看着他那双平日里锐利得能洞察一切，此刻却只剩下空洞和死寂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抽。
他从未见过陆沉舟这副模样。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永远冷静自持的陆总，
此刻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他不敢再劝，只能默默退后一步，
陪着站在瓢泼大雨里，祈祷这场折磨能快点结束。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陆沉舟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极致的寒冷和巨大的悲痛带来的双重冲击，
剧烈地晃了一下。陈锋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扶住他几乎软倒的身体。“陆总！
”陆沉舟没有看他，视线依旧死死黏在怀中的骨灰盒上。他的嘴唇动了动，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查…给我查清楚…”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带着濒死般的喘息，“她最后…见过谁…做过什么…我要知道…全部！”那眼神，
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像地狱深处永不熄灭的业火，
要将所有可能与苏晚的“意外”有关的人事物，都焚烧殆尽。
陈锋被他眼底的狠戾惊得后背发凉，连忙应道：“是，陆总！我马上去办！您先保重身体！
”陆沉舟像是没听见，任由陈锋和另一个保镖半架着，一步一踉跄地离开了这片冰冷的墓地。
雨水冲刷着他留下的足迹，也冲刷着墓碑上苏晚那张定格在永恒微笑里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她，眉眼温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哀愁。---三年时光，
足以抚平许多伤痕，抹去许多记忆。但对有些人而言，它更像是深埋在地底的酒，时间越久，
那份苦涩和悔恨发酵得越是浓烈刺鼻。陆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依旧空旷、冰冷，
弥漫着一种近乎无菌的秩序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璀璨灯火，
窗内却只有一室孤寂。陆沉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灯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比三年前更显削瘦，也更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寒意。“陆总，
”陈锋敲门进来，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您让我关注的那位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华人珠宝设计师‘S’，最近有消息了。
她接受了海城国际珠宝设计展的邀请，作为特邀嘉宾，下周会抵达海城。
”陆沉舟握着金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笔尖在昂贵的文件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他抬起头，眼底深潭不起波澜，声音平淡无波：“知道了。”陈锋犹豫了一下，
还是补充道：“这位‘S’设计师…行踪非常低调神秘，公开资料很少，
只知道是个年轻女性。她的设计风格…嗯，很特别，有种…”他似乎在斟酌用词，
“…很强烈的个人印记，带着点…决绝的味道。”“决绝？”陆沉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像是在品味一颗苦涩的药丸。他挥了挥手，“做好接待准备。按最高规格。”“是。
”陈锋应声退下。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陆沉舟放下笔，
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他抬手，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从未摘下过的婚戒。冰冷的铂金触感，
三年如一日地提醒着他失去的是什么。三年了。他把自己变成一个精准运转的机器，
用无穷无尽的工作麻痹神经，用铁腕手段扫平了任何可能威胁陆氏的障碍。
他拒绝了所有试图靠近的女人，无论家世多么显赫，容貌多么出众。外界传得沸沸扬扬，
说陆沉舟疯了，为一个死去的女人守身如玉，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冰冷孤绝的墓碑。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守身如玉，是赎罪。是用自我放逐的孤寂，
日复一日地偿还那场由他亲手开启的悲剧。苏晚的名字成了陆氏不可触碰的禁忌，
她的照片被锁在最深处的保险柜里，
连同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却又在午夜梦回时反复撕扯他的画面——她最后看他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种彻底燃尽的、死灰般的绝望。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试图压下心头那阵熟悉的、窒息般的钝痛。晚晚…你在哪里？那冰冷的盒子里，
装的真的是你吗？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还活着？这种疯狂而虚妄的念头，
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海城国际珠宝设计展开幕当天，会展中心人头攒动，
镁光灯闪烁不停。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珠宝的冷光以及一种浮华的喧嚣。陆沉舟的出现，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一滴冰水。他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手工西装，身形挺拔如松，
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扫过之处，
无形的低气压让周围热烈的议论声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是特邀剪彩嘉宾，
主办方小心翼翼地簇拥着他，将他引至最前方的贵宾席。剪彩仪式冗长而公式化。
陆沉舟面无表情地完成了动作，锐利的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他在搜寻那个代号“S”的身影。直觉，一种毫无道理却异常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
陈锋的情报里那句“决绝的设计风格”，像一根细针，
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某个从未愈合的溃烂伤口。仪式终于结束，贵宾开始进入展厅自由参观。
陆沉舟婉拒了主办方负责人的陪同，独自一人，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流光溢彩的展厅。
璀璨的灯光下，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在玻璃展柜里折射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展位，对那些惊叹声充耳不闻，目光冷静地掠过一件件华美的作品。直到，
他的脚步在展厅一个相对僻静的转角处，毫无预兆地钉在了原地。心脏，
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四肢百骸。前方不远，一个巨大的、设计独特的展柜前，
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条简约的烟灰色丝绒长裙，勾勒出纤细却不失风韵的身形。
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天鹅般优美白皙的颈项。她微微侧着身，
正低头看着展柜里陈列的珠宝。那个侧影的弧度，下颌到脖颈的线条，
甚至微微低头的角度……陆沉舟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又在下一瞬疯狂地奔涌冲撞。
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展厅里所有的嘈杂。他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雕，僵在原地，
只有瞳孔在剧烈地收缩，死死锁住那个身影。苏晚？不。不可能。那只是个侧影相似的女人。
他的晚晚，那个被他伤透心、最终在一场“意外”车祸中化为灰烬的苏晚，
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可那感觉…那深入骨髓的感觉…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撕裂理智时，
一个小小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也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穿着小小的背带裤和白衬衫，像只活泼的小鹿，
蹦跳着从旁边跑向那个女人。小家伙手里还攥着一个迷你恐龙玩具，脸蛋红扑扑的，
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妈妈！”清脆稚嫩的童音响亮地响起，
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亲昵。小男孩扑过去，小手一把抱住了女人的腿，仰起小脸，
奶声奶气地抱怨：“妈妈，这里好亮，眼睛酸酸！”女人闻声立刻转过身，
脸上瞬间绽放出温柔到极致的光彩。她弯下腰，动作无比自然地伸手将小男孩抱了起来，
让他坐在自己纤细却有力的臂弯里。她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鼻尖，
声音是陆沉舟从未听过的柔软清越，带着宠溺的笑意：“小念苏乖，再陪妈妈一会儿好不好？
妈妈马上看完了。”陆沉舟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轰——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炸开，碎裂，
然后归于一片死寂的空白。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带着绝望泪水的脸！
那张他以为早已化为灰烬、刻入骨髓的脸！眉眼依旧，只是褪去了当年的温顺和怯懦，
沉淀出一种近乎冷冽的平静。唇角的弧度依旧熟悉，却不再为他而弯。她的眼神，
在看向怀中小孩时是春水般的温柔，而当她抬起眼，目光无意间扫过这边，
掠过他僵立的身影时，却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仿佛他只是展厅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一个从未存在过的陌生人。
陆沉舟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肺部像是被水泥死死堵住，每一次试图喘息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视线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遍遍凌迟着自己的神经。是她！真的是她！
苏晚！她没死！狂喜？不，那瞬间涌起的，
是足以将他吞噬的滔天巨浪——是失而复得的巨大眩晕，是三年地狱般煎熬的荒谬反衬，
是铺天盖地的、被欺骗被愚弄的震怒，最后，全部凝聚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名为恐慌的寒冰！
而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那个有着乌黑卷发、雪白皮肤，
眉眼轮廓……陆沉舟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小男孩的脸上。那眉宇间的神采，
那鼻梁的弧度，甚至那微微抿起的小嘴……活脱脱就是他儿时照片的翻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那个孩子……他叫什么？
小念苏？念苏……念苏！陆沉舟的理智彻底被这连番的重击碾得粉碎。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失去所有理智的困兽，猛地向前冲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急促而凌乱的鼓点，瞬间打破了这片角落的宁静。
周围的空气骤然凝结。
几位正在附近欣赏珠宝的宾客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戾气惊得连连后退，倒抽冷气。
窃窃私语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扩散开来。“陆总？”有人认出了他，
惊疑不定地低呼。陆沉舟置若罔闻。他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几步之遥的那对母子。
他几步就跨到了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投下的阴影瞬间将她和孩子笼罩其中。苏晚抱着孩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她抬起头，
看向他。那双曾经盛满对他爱恋与依赖的清澈眼眸，此刻如同两潭深冬的寒泉，平静无波，
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失魂落魄、近乎狰狞的模样。没有惊讶，没有慌乱，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苏晚！”陆沉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几乎要破腔而出的狂怒。他猛地伸出手，
一把攥住了苏晚空着的那只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又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带着绝望的力度。“你没死？
你竟然…你竟敢…” 他语无伦次，胸脯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
充满了被背叛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你宁愿死！宁愿用一场假死骗过所有人！也要离开我？
！为什么？！”他的质问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被他攥住的手腕传来剧痛，苏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怀里的小念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陆沉舟身上可怕的气息吓到了，小脸一白，
大大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惊恐地看向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陌生叔叔，
小手紧紧揪住妈妈的衣领，小嘴瘪了瘪，眼看就要哭出来。“放开我妈妈！
”小家伙带着哭腔，声音虽小，却充满了勇敢的敌意。苏晚没有挣扎，
甚至没有试图去掰开陆沉舟铁钳般的手指。她只是微微侧过身，
将孩子的小脑袋轻轻按在自己肩窝，隔绝了陆沉舟那足以吓坏孩子的可怕视线。她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迎视着陆沉舟那双因充血而显得格外骇人的眼睛。那眼神，
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永不融化的冰层，没有一丝一毫旧情，
只有刻骨的疏离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陆先生，”她的声音响起，清泠泠的，不高，
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像冰珠落在玉盘上，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请自重。
你认错人了。还有，你吓到我儿子了。”“认错人？”陆沉舟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他猛地凑近一步，灼热而混乱的气息几乎喷在苏晚的脸上，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伪装的破绽，“苏晚！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你告诉我这是认错人？！还有他！”他另一只手指向苏晚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念苏，
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的恐惧而剧烈颤抖，“他是谁？！你说！他是谁的儿子？！
”他近乎咆哮的声音在展厅里回荡，吸引了越来越多惊疑不定的目光。
闪光灯开始零星地亮起，记者们嗅到了爆炸性新闻的味道，不顾保安的阻拦试图靠近。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苏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不再看陆沉舟那张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目光冷冷地扫向闻讯赶来的主办方负责人和几个面色紧张的安保人员，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麻烦请这位先生离开。他严重干扰了展会秩序，
并且威胁到了我和我孩子的安全。”“陆总！陆总您冷静点！”陈锋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带着两个保镖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试图拉开陆沉舟。他从未见过陆沉舟如此失态，
如此疯狂，仿佛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滚开！”陆沉舟猛地甩开陈锋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陈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陆沉舟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苏晚脸上，
那眼神混杂着极致的痛楚、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溺水般的绝望哀求，复杂得令人心头发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