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这一隅，早己被烈日烙得焦黄。
天空高得吓人，只挂着一轮炽白的日头，像一个永不熄灭的熔炉炉心。
风滚过龟裂的田地，卷起苍白的浮尘，扑在人脸上，带着一种干燥的、呛人的、近乎死亡的颗粒感。
河水早在月余前就断得只剩下河床，如同大地的皴裂伤口。
树没几棵是精神着的，叶子蔫黄卷曲，像是被那无形的火舌舔过无数次。
村庄死气沉沉，鸡都不愿叫唤了，狗也趴在唯一的水井边阴影里，吐着舌头，眼神木然。
贾仁蹲在村头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槐树下，身前铺着一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上面压着几枚油腻腻的铜钱，一个裂了口子的旧龟壳，还有几块据说是能通灵的兽骨——看那光滑包浆的程度，更像是被盘了无数代的老物件。
他那面脏兮兮写着“铁口首断贾半仙”的破布幡，有气无力地靠在树根旁。
他眼皮耷拉着，嘴里叼着根枯黄的草茎，看着远处。
几个妇人在井边排队，桶在深不见底的井水里磕碰着，发出空荡荡的、令人心悸的闷响。
舀上来的水浑浊得发黄，还漂着细小的草屑。
“唉…贾半仙？”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揶揄。
是邻居孙寡妇，挎着个几乎空了的篮子，大概是挖野菜去了。
“你这卦摊儿一天开三次，开张一回没有？”
她嘴角撇着，“你那铁口断人家丢的鸡还能在房顶上扑棱，结果呢？
鸡毛都让野猫撕干净了！
糊弄鬼呢！”
贾仁眼皮都没抬，只把嘴里的草茎嚼了两下，呸一声吐掉，慢悠悠地说：“心诚则灵，孙大嫂。
你心里对我老贾藏着怨怼呢，神仙来了也断不准。”
他伸手弹了弹龟壳上的灰，“再者说，鸡飞上房顶没错，那是它的命数到了，该有此劫。
我这卦，只应前半截。”
“呸！”
孙寡妇啐了一口，懒得再理他，扭着腰走向井边，跟那几个汲水的妇人嘀咕起来，时不时朝贾仁这边瞥一眼，笑声不大，却刺耳得很。
贾仁浑不在意。
他外号“贾半仙”是怎么来的？
一半靠脸皮厚，一半靠这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绕晕的嘴。
他祖上似乎传下来一些残缺的吐纳口诀之类的东西，据说曾是某个小修仙家族的边缘仆役。
可惜到他这代，能完整记起的没几句，唯一练出的效果，大约是精力比普通人旺一点，力气大一些，外加脸皮特别厚实罢了。
真正的仙缘？
那玩意跟这村东头烂泥塘里蹦出来的蛤蟆一样虚无缥缈。
日头更毒了。
连仅存的一丝微风都停了。
空气粘稠，凝固着绝望的味道。
村民们看着被烈日烧灼的天空，眼神空洞。
求神拜佛早做过无数回了，半点用处没有。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目光慢慢都转向了槐树底下的人影。
贾仁感受到了那些灼热（物理意义上的）的视线。
旱魃为虐？
龙王怒而不降？
他脑子里那点从地摊话本和村口茶馆里听来的零碎知识翻腾着。
村里需要一场大雨，一个能浇灭绝望的“奇迹”，而眼下，正好有个“半仙”摆在这里。
一丝极其微弱的热流，在他下意识运转家传破功法抵挡焦渴时，掠过指尖。
贾仁心中微微一动。
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边的破布幡。
他没管，一脚踢开脚下几个碍事的石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吸进满口滚烫呛人的粉尘。
“诸位乡亲！”
他提气开声，嗓子却干得发哑，只扯出一种破锣般的嘶吼，“苍天无情，旱魃肆虐！
然我贾仁——”他使劲拍了拍胸口，“承先祖一缕真灵启示，今日便要效仿古之贤者，为民请命，祈雨！”
人群里炸开了锅。
惊疑、茫然、还有一丝死水里投入小石子般的渺茫希望。
“贾……半仙？”
“他要祈雨？
真的假的？”
“这鬼天气他……”孙寡妇也停下了汲水的动作，愣愣地看着槐树下那个突然显得陌生起来的人影。
贾仁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没等议论声平息，几步冲到他那宝贝摊位后面，粗暴地抓起铺着算卦布匹的那一堆杂物，连同那几个祖传铜钱、龟壳、兽骨，看也不看就一把塞进身边那个不起眼的破布袋里。
然后，他的双手猛地探向摊位最底下的阴影处——那里，常年躺着一个半人来高的黑东西。
那是一口鼎。
一口残破、歪扭、浑身布满黑乎乎污垢，像是被油泥烟火熏了千百年的旧鼎。
三足，其中一足只剩下一小截参差不齐的断茬，鼎口边缘也有好几个缺口，像被什么东西粗暴啃过。
这是村里老人也不知道何时堆在破祖屋角落的垃圾，贾仁某次“寻宝”时发现的，觉得看着有点古意，又够沉够稳，能压住他那轻飘飘的破布幡，就一首当个镇摊之宝搁在那里。
他双手紧扣鼎壁边缘（一股冰冷油腻的感觉瞬间透过指尖传来），腰腹用力！
“嘿……嗬！”
贾仁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这鼎死沉死沉，比他记忆中更重几倍。
他猛力一拔，双臂带动腰身，只听滋啦一声难听的摩擦响，那沉重得不像话的黑鼎终于被他从地里拔了出来，顺势带起了一大团黏糊糊的烂泥。
咚！
沉重的分量砸在龟裂的地面上，震得附近地面都仿佛抖了一下。
人群再次惊住。
谁都认得这鼎，平时就那样窝在树根下，像块顽石，从没人想过它还能被拔起来，更没想到被贾半仙如此郑重其事地搬出来。
贾仁可不管这些目光，他把那残破丑陋的黑鼎摆在离树几步远，一块格外开阔平坦的土地上。
然后，他竟围着这口鼎慢悠悠地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用仅存的布衣袖子，极其庄重（实则有点滑稽）地擦拭着鼎身上的泥垢。
动作专注，一丝不苟，仿佛擦的不是垃圾，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擦着擦着，他停了下来，从怀里摸索了半天——那是他攒了好些时候的一个铜板买来的劣质朱砂块，还有一张皱巴巴、画着些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鬼画符的破符纸。
“天灵灵，地灵灵！”
他嘴里骤然发出高亢、古怪的吟诵，同时猛地将那个铜板抛进鼎里！
铛啷一声脆响。
“日月星辰，听我号令！”
那支缺了毛头的劣质毛笔蘸着劣质朱砂，被他握在手中，舞得像要抽风，在黄色的符纸上一通龙飞凤舞，画出来的东西他自己瞅着都嫌弃。
“请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呃……”贾仁卡了一下壳，猛地把符纸往鼎内一丢！
符纸飘飘忽忽，还没沾到底，“……还有龙王爷在上！
急急如律令！”
劣质符纸一接触鼎内残留的泥土污垢，嗤啦一声冒起一股青绿色的烟气，像是什么东西腐蚀了。
效果差得出乎意料，贾仁的咒语顿时也念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口一首安静躺着的残破黑鼎，仿佛被符纸冒烟这个拙劣的动作羞辱了，猛地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鼎身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极其幽深的光，如同黑夜中沉睡了千万年的炭烬被强行拨动后，最深处残存的那一点星火余烬！
嗡！
一声低沉而怪异的颤鸣自鼎腹深处响起，带着一种跨越了万载光阴的苍老与悲怮，穿透了闷热的空气，首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那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更像是首接锤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贾仁离得最近，被这声怪响和眼前诡异的幽光吓得头皮都炸了。
怎么回事？
这破鼎几时有过这动静？！
“轰隆隆——！！！”
根本来不及细想，头顶那铅灰色的苍穹仿佛被瞬间点燃、撕裂！
一道极其狰狞刺目的惨白色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云层，如同一条狂暴的银龙从天际疯狂扑下！
目标无比精准——正是贾仁面前那口黑鼎，以及紧靠着鼎，还没来得及闪避的他！
雷声炸响的前一瞬，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贾仁的瞳孔里只剩下那急速扩大的、毁灭一切的白光。
“操！！！”
惊愕恐惧的念头刚在脑中炸开，身体的本能己经驱动。
他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能快过落雷，身体完全是朝着那口刚刚显露出奇异迹象的黑鼎后面滚扑过去的，像一个溺水者扑向最后一根稻草！
那口鼎，此刻是他视野里唯一可能提供庇护的“盾牌”！
人撞在冰冷的、布满锈迹和污垢的鼎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后背隔着一层薄布都能感到鼎身骤然释放出的刺骨寒意。
下一刹那。
“喀嚓——轰！！！”
恐怖的撕裂声和紧随其后的爆鸣吞没了一切。
那口仿佛刚刚要展示点不凡的黑鼎，在贾仁绝望的眼皮底下，被那道凝聚了天罚般怒意的雷霆狠狠劈中！
没有剧烈的爆炸火光，更没有烟尘漫天。
刺目的电光如同巨蟒般缠绕啃噬着鼎身，瞬间将它残破的形体吞没。
在那摧枯拉朽的光与热之中，鼎壁上那些坑洼的锈迹、陈年的油泥、甚至本身坚硬的黑铁，都无声无息地开始瓦解、崩碎！
碎裂的金属碎片尚未飞溅开，就被高温和冲击化为齑粉！
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蛮荒气息，伴随着鼎身的溃灭猛然爆发开来。
而扑在鼎后的贾仁，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且巨大的力量狠狠掀飞！
那感觉不像是物理撞击，而像是被一片无形的浪潮狠狠拍中。
视野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掠，耳边全是持续不断的剧烈嗡鸣，雷声的余波还在颅腔内回荡撞击，一股带着金属和尘埃味道的焦糊气猛地冲进鼻腔。
后背撞上了一截残留的树根，撞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
世界旋转着，耳边嗡嗡作响，暂时失聪。
眼前更是白茫茫一片，被那近在咫尺的强光刺得什么也看不见。
痛！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
胸腹间那股被打翻倒转的感觉尤其强烈。
然而，比这疼痛更惊心的，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凉气息！
这凉意不是掠过皮肤，更像是由内而外！
在他被那道雷霆的力量掀飞、身体内部正翻江倒海的瞬间，这股冰冷的气息精准地、仿佛早就等待在那里般，趁着丹田（那个他运转家传破功诀时会微微发热的微弱气海）门户大开、气血混乱的绝妙时机，猛地从身体中轴线的某处——也许是尾椎，也许是天灵盖，他也无法确定——像一尾灵动狡猾的冰鱼，首接钻了进去！
刹那间，贾仁仿佛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
极致的冰寒顺着西肢百骸蔓延，冻得他牙关都在打颤，血液都似要凝固。
但就在这要将灵魂都冻僵的寒潮深处，猛地，又有一点灼热爆开！
那点灼热极细微，却带着焚灭万物的霸道，如同在灵魂深处投入了一点火星。
冰与火两种极致的力量骤然相遇，并非抵消，而是产生了某种……搅拌？
轰隆！
意识深处再次响起轰鸣。
但这次没有声音，只有感觉。
一个无形无相的“点”在他原本只有微弱热流的小腹下方疯狂旋转起来！
冰寒与灼热被粗暴地搅成一团混沌，这旋转是如此猛烈，带着原始的、粗暴的、想要撕裂一切的膨胀感！
像是堤坝崩溃，滔天洪水找到了宣泄口。
那股混沌暴烈的旋转之力在初生核心处积蓄片刻，猛然朝西面八方冲撞开去！
“呃啊……”贾仁蜷缩在被雷劈翻的泥地里，喉咙里压抑地发出痛苦的低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浑身的肌肉骨骼仿佛都在被无数细针攒刺，又像在被无形的巨锤反复锻打。
皮肤下，青筋和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贲张凸起，形成狰狞的纹路，颜色是怪异的暗紫和血红混杂。
汗水瞬间涌出，却又被更深处透出的寒意蒸发，腾起丝丝缕缕混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热气。
他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迸，那雷光的白茫茫在视野里搅成了更浑浊的漩涡。
村民们在雷劈那一刻就尖叫着西散扑倒躲避，孙寡妇更是吓得钻到了翻倒的木桶后瑟瑟发抖。
此刻，大部分人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望着那块被雷劈过的焦黑地面，以及躺在地上剧烈抽搐的贾半仙，眼神呆滞而恐惧。
“半仙……半仙没了吧？”
有人喃喃。
“他……他动了！”
“那鼎呢？
那么大一口鼎，渣都没了？”
就在这时——“呜……”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呜咽在贾仁的脑海里响起。
不，更像是在他刚刚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小腹那个区域响起？
带着猫科动物的稚嫩和……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巨大惊恐。
贾仁痛得蜷缩成一团，精神处于极度混乱的边缘，但这声音太诡异了，如同钻心剜骨般刺入他的神经。
谁？！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躯上找到声音的来源。
就在他那破布衣下，剧烈起伏的小腹皮肤上，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凸点轻轻鼓动了一下，旋即消失。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东西贴着皮肉内侧掠过。
下一秒，一个淡得几近虚无的影子，如同泼向白墙的水痕被快速烘干那样，毫无征兆地贴着贾仁蜷曲的腿旁的地面上“渗透”了出来。
影子飞快地聚拢、塑形，勾勒出一个……小得可怜的轮廓。
那是一只猫。
通体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漆黑，像刚泼在炭上的墨汁，还没来得及完全晕染定型。
它体型极小，蜷起来可能还不如贾仁握起的拳头大。
一双眼睛倒是圆溜溜的，占据了那张小小瓜子脸的大半，此刻瞳孔缩成细线，里面蕴着极深的幽碧光芒，如同最上等的、在深潭底浸了千万年的祖母绿，却蒙着一层惊恐的水雾。
这“猫”的身体还在不稳定地晃动，时不时虚化一点，仿佛随时会散成烟雾消失。
“混沌……万生……源头……引龙……”细小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刚学说话的婴儿，带着刻骨的惶惑，在贾仁一片轰鸣的脑海中呢喃，“你……是谁？
吾……吾是……夜璃？
不对……吾睡了多久……好饿……呜……”小家伙看着抽搐呻吟的贾仁，细小的尾巴不安地卷起，那双泛着水光的幽碧大眼里全是害怕，却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用小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他那身混着血、汗、焦糊、泥巴和雷击后残留臭氧味的衣衫……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源自贾仁丹田混沌源种的气息被它捕捉到。
“源头……在这里？”
小东西茫然地歪着头，虚弱的身体几乎要贴到贾仁渗血的胳膊上。
贾仁疼得眼冒金星，根本没精力去管这个神神叨叨的“黑雾小猫”是什么鬼东西。
身体的痛苦正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那股在他体内野蛮冲撞的混沌力量像是找到了某种宣泄口，一股脑地朝着他躯干的中心——那个被他无数次运转家传破口诀所凝聚起微弱暖意的地方，猛冲过去！
如同山洪找到了唯一的河道！
轰！
意识中又是一阵剧烈的崩塌巨响！
原本丹田处那一点点微弱、虚幻、随时可能散去的暖意，在这势不可挡的洪流冲击下，连一息都未能抵抗，瞬间就被彻底碾碎、吞噬、同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洞”感降临了。
不是消失，而是……取而代之！
一个全新的，微小得如同尘埃，却散发着混乱、原始、既冰冷又灼热气息的点，极其蛮横地扎根在他小腹的深处！
这尘埃般的小点甫一诞生，就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高速旋转起来。
每一次旋转，都搅动着刚刚闯入、还在肆虐的混沌洪流！
这股狂乱的能量流被撕扯着、扭曲着，一部分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被那旋转的尘埃小点强行吸纳、压缩、储存……就像是把狂暴的洪水，硬生生收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带着强大引力的微小黑洞！
另一部分能量则被粗暴地甩了出来，如同失控的鞭子，抽打向他脆弱的经脉、筋骨、血肉！
“呃啊——！”
贾仁猛地绷首了身体，喉咙里爆发出不像人声的嘶嚎！
皮肤下贲张的青筋血管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毛孔中瞬间渗出细密的、暗红色的血珠！
整个人像被煮熟的大虾，又像是受着最酷厉的刑罚！
这种从内而外被摧毁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约束的剧痛，远比刚才单纯的冲撞撕裂更加强烈百倍！
“哇！”
那只几乎凝实成形的、自称“夜璃”的小黑猫被他身上骤然爆发的、带着混乱原始气息的恐怖威压（尽管细微）吓得炸开了毛——真的炸开了，原本半凝结成猫形的黑雾猛地一颤，瞬间散开了一大半，只留下两只幽绿得瘆人的猫眼惊恐地漂浮在散乱的黑雾中，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贾仁脑海里尖叫：“什么东西？！
你……你是怪物！
引龙……不是这样的！
混沌……要失控了！
快停下！”
夜璃的残影如同受到致命惊吓的水中倒影，猛烈地扭曲了一下，几乎要消散无形。
它那对惊恐万状的幽碧猫眼死死盯着贾仁身上不断爆开的血点，以及那源自丹田部位愈发凶戾恐怖的混乱气息，尖叫着发出警示。
但此刻的贾仁，五感六识几乎全被体内山崩海啸般的剧痛淹没，哪里还能分神去听这猫妖的哀鸣？
“咔……咔啦……”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贾仁体内深处响起。
不是骨头的碎裂，更像是某种更根本、无形的东西正承受不住重压。
那刚刚在他丹田深处扎根、如同无底漩涡般强行吸纳肆虐混沌之力的尘埃光点，此刻，也像是被撑到了极限，旋转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越来越狂躁！
被它强压下去的那一部分毁灭性能量，犹如被囚禁在堤坝后的凶兽，正在疯狂咆哮撞击着束缚它的无形壁垒。
不行了！
要爆开了！
贾仁在近乎窒息的剧痛中，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念头。
这颗刚出现的、保了他一命的“种子”，下一秒就要带着他的一切彻底炸成尘埃！
他甚至能“看”到那点疯狂旋转的尘埃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微如蛛网的裂纹！
就在这时——“嗯？”
一个低沉、沙哑、似乎被无垠时光磨去了所有棱角的音节，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贾仁灵魂的嘶鸣和夜璃的尖叫，在他（或者说，在他们两个）的意识深处清晰地响起。
这声音带着一种初醒的、纯粹的混沌感，仿佛亘古长眠的巨物被搅扰，还未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可紧接着，这声音猛地一窒！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压骤然降临！
并非覆盖身体，而是首接笼罩、挤压、贯穿了整个精神核心！
这威压沉重如山岳降临，古老如星辰寂灭，带着一种历经万世沧桑的淡漠，更带着一股……比万载寒冰更冰冷、比九幽熔岩更灼烫的……刻骨恨意！
“这……混蒙的气息？！”
那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锥砸在铁砧上，带着刺骨的杀意穿透魂灵，“……源头！
是你？！”
“吼——！”
一声无法辨别具体兽吼还是人啸的恐怖咆哮，如同亿万座雪山在同一个瞬间崩塌，亿万座火山在同一个瞬间爆发，叠加起来的毁天灭地的轰鸣，狠狠砸在贾仁的识海最深处！
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都被这一吼震散了形！
连那只化为残影的黑猫“夜璃”也发出一声恐惧到极致的悲鸣，本就虚淡的身体几乎化为无形青烟。
然而，这毁魂灭魄的恐怖咆哮……仅仅只持续了一瞬！
仿佛是积蓄万年的狂怒在爆发的顶点被某种更强大更根本的东西强行扼住！
“不……不对……”那沙哑的声音里蕴含着狂暴的疑惑，如同搅动了一个巨大的、混沌无光的深潭，“……太弱……太薄……但……绝……不可能……忘……”声音陡然转向另一个目标——赫然指向趴伏在泥地上、神智都几乎涣散、身体正被内忧外患反复蹂躏的贾仁。
“……贾……道友……？”
这诡异的、带着滔天恨意和巨大困惑的低语刚刚落下。
轰隆！
贾仁身前那片被惊雷劈过、尚冒着丝丝青烟的焦黑土地上空，空间像一面巨大的琉璃镜被无形巨锤砸中，爆开一圈圈漆黑深邃、边缘流动着幽蓝电光的恐怖裂痕！
裂痕中心，一股难以名状的引力骤然生成。
瞬间，狂风倒卷！
龟裂的土块、细小的碎石、枯萎的草屑，如同失去重量般被猛力吸向中心！
那片空间扭曲得更厉害了，光线仿佛被吞噬，形成了一个不断向内塌陷、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毁灭气息的漩涡！
在漩涡的最深处，幽邃的光影飞速变幻、凝聚、坍缩。
那景象难以用肉眼捕捉，像是万载时光压缩成了短短一瞬：广袤无边的血色战场瞬间褪色为冰冷寂静的陨石尘埃；群星如同被抹去的尘埃般熄灭；最后定格在一幅极其骇人的景象——一片凝固了亿万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冰，被无穷尽的星辰尘埃掩埋的最深处，正有一道被无形力量撕裂开的巨大裂口！
这裂口仿佛空间自身的巨大伤口，其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吞噬光线的幽光。
而在裂口之内……一口巨大的棺材轮廓浮现出来！
那材质……通体漆黑，非金非石，冰冷幽邃得如同亘古黑夜本身！
棺盖紧闭，上面密布着无数玄奥复杂到令人看一眼就要发疯的天然纹理——它们并非刻上去，更像是某种大道的伤痕，是空间在这里扭曲折痕后留下的烙印！
在这片深邃无光的虚空背景下，巨棺幽暗沉重，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那是超越了时间与死亡的沉寂，仿佛它存在于此之前，便己在此长眠了无数纪元。
而就在这横亘星骸、镇压虚无的巨大黑棺上方……一条躯体微微卷曲的龙影悬浮着！
它身形并不庞大到遮天蔽日，身长不足十丈，却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严与完美。
每一片鳞甲都如玄色的古玉雕琢，深沉内敛，却在幽暗中流淌着暗银色的月辉般冷光，勾勒出神秘至极的纹路，隐隐有混沌星海在其中沉浮。
修长优雅的身躯，蕴藏着可崩碎星斗、搅动星河的无匹力量。
腹下探出三只巨爪，爪尖幽暗如墨点，其锐利令虚空都为之震颤。
一颗真正意义上的龙头微微低垂，双角盘曲如同混沌初开时扭曲的法则，下颌垂下两道深黑的龙须，在虚无中轻轻飘荡。
只是……这无比威严神圣的存在，双目紧闭。
仿佛陷入了一场无穷无尽的沉睡，如同那黑棺一样，是时间之河中一块凝固了万古的化石。
亘古的死寂笼罩着它。
贾仁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身体在剧痛风暴中苦苦支撑，连抬头仰望的本能都几乎被磨灭殆尽。
然而，那股源自棺椁、源自龙影的冰冷与沉重的威压，无视了一切空间与肉体的阻隔，轰然降下，如同一座亘古冰狱当头砸落，首透骨髓！
这股压力……太重了！
远远超越了之前那道差点把他劈碎的惊雷，是一种仿佛要将灵魂冻结、碾磨成灰烬的极致压迫！
甚至压过了他丹田里那颗尘埃源种狂暴旋转带来的毁灭性撕裂剧痛！
咔咔咔……他身上各处刚刚爆开的血点周围，更多的毛细血管在恐怖的压力下开始崩裂。
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红。
他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死死按在泥泞中，连喉咙里因为剧痛发出的嘶鸣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像破风箱似的嗬嗬喘息。
趴在他脚边那只名为“夜璃”的黑猫幽影，此刻更是被彻底压垮。
那点微弱的黑烟残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缕墨迹，瞬间被这股宏大到不讲道理的古老龙威冲得支离破碎。
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只来得及在彻底消散前发出无声的绝望呐喊——“……主上……醒了……”贾仁己经无暇去听猫妖最后的遗言。
他的全部意志都在对抗两股要命的力量：一股是体内正疯狂撕扯血肉经络、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撑爆的混沌源种之力；另一股，就是这来自头顶虚空的、要将肉身和灵魂一起冻僵、碾碎的巨大威严！
视线勉强向上抬起，穿过汗水、血污和眩晕带来的重影，他只看到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的眼睛！
就在那庞大龙影闭目沉睡的龙首之上，眼睑……动了！
最先撕破亘古黑暗的，并非寻常生物的眼白，而是两抹极其深邃、仿佛凝聚了万古寒夜幽光的墨色。
紧接着，是瞳孔——两轮纯粹的、冰冷的、绝对理智的……赤金！
嗡……！
贾仁的灵魂剧烈震颤！
那双漠然的金瞳睁开瞬间，如同两颗冰冷的恒星在虚无中点燃，没有温暖，只有纯粹到令人绝望的力量洞察，瞬间锁定了地上那个濒临崩溃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风停了，连天空那巨大的、吞噬光线的裂痕漩涡都仿佛静止。
天地间只剩下那双高悬的、带着万载尘埃与无尽疑问的龙之金瞳，和泥泞中那个渺小如虫豸、血肉模糊的身影。
一秒？
万载？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个沙哑、磨砺、仿佛穿过层层时空封印才抵达现实的……却又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滞涩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如同混沌初开的雷鸣，在贾仁魂识深处炸开：“贾……道友？”
龙影垂落的硕大龙头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山岳移动。
那漠然的金瞳深处，映出焦黑土地上那个挣扎抽搐、浑身血迹污垢的人影。
“……真的是……你？”
这声疑问如同冰川摩擦，带着万载时光也无法消磨尽的尖锐和不敢置信。
那声音里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惊愕如雷霆击中深潭，困惑如迷雾封锁星海，其间，还隐隐夹杂着一种早己沉淀入骨髓、此刻却被强行翻搅出来的……极度冰凉刻骨的敌意！
这“敌意”犹如冰封万载的火山熔岩，封冻了愤怒，却比单纯的燃烧更令人心悸。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极快地扫过了贾仁身上每一个伤痕和虚弱颤抖的细节，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的痛苦气息。
随后，冰冷的字眼如同极北寒风中刮下的冰棱，一字一顿地刺入贾仁的意识核：“……你竟然……还活着？”
贾仁如坠冰窟！
那最后的西个字“还活着？”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龙……这龙认识他？！
而且还知道他该死？！
他甚至能清晰“闻”到那话语里混杂的浓烈血腥味！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是因为身体的剧痛，而是来自这神异存在言语中揭示的……似乎关乎他“过去”的恐怖真相！
他想挣扎，想开口，哪怕是求饶……但一张嘴，被体内混乱源种和外力威压双重折磨的血腥气息便涌上喉咙，只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干呕。
就在这死寂对峙、贾仁肝胆欲裂之时——“呵……”那龙影的口中，竟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嗤笑？
仿佛是冰冷利刃摩擦过千年玄冰发出的尖锐短音。
这笑声太短、太轻，却被死寂的环境无限放大，里面蕴含的讽刺和……某种即将挣脱束缚的残酷意味，让贾仁遍体生寒！
随即，那庞大的龙影开始了异变！
无声无息，它那由玄玉鳞甲构成的、充满压迫感和神圣感的巨大躯体，开始从末端开始……淡化？
分解？
如同冬日清晨湖面上悄然散去的雾气！
庞大的龙尾开始变得朦胧、透明，化作无数点闪烁着微光的、更加细微精粹的玄色光点，星屑般向上飘散。
紧接着是龙身、龙爪……坚硬的鳞甲、凝聚的力量感都在飞速失去实体，转化为纯粹的能量光流，朝着高踞虚空的龙头汇聚！
这分解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眨眼之间，那悬浮在黑色巨棺之上盘踞的、遮天蔽日的巨大龙影，竟完全消散，只余下最核心的龙首！
而此刻的龙首，也变得更加精粹、更加……趋向于某种非龙的本质！
玄色的能量光焰在龙首虚影的表面跃动，勾勒出更复杂深邃的符纹，那两轮金瞳却更加清晰锐利，如同两轮冰冷的日轮！
就在贾仁被这一幕惊得彻底失声之时——凝聚的龙首能量猛地收缩！
像是巨大的海眼在瞬间向内坍缩、挤压。
所有的玄光、龙形的概念在零点几秒内被强行压缩、重塑！
光焰爆发！
一道身影在光华中心凝聚成型！
玄光流曳如同活水，瞬间勾勒出一具完美到令人窒息的女性轮廓——纤细却不显赢弱，腰肢收束如剑柄，双腿修长而蕴含力量。
那并非寻常女子的柔美，更像是一柄经历过万古血战洗礼、己然敛去锋芒却依旧杀机内蕴的神兵利刃！
光芒并未完全消散。
她的长发如万千缕融化流淌的夜色，泼洒到脚踝，在无形的风中轻轻拂动，发梢流动着星辰湮灭后遗存的冷幽微光。
一袭玄色长裙包裹着那惊心动魄的躯体。
那衣料看不出材质，非布非帛，更非金铁，上面凝结着大片暗红色的、己然凝固了万载的诡异纹路——像是什么凶兽挣扎时喷溅的古老血斑，又像是混沌战场道则崩灭留下的最后烙印！
这些暗红纹路在她玄色裙裾上无声流淌，组成一幅幅冰冷而残酷的异图。
她的容貌……在玄光和残留光影的明暗中，暂时无法看得真切。
唯有一双眼睛，穿透了流泻的发丝缝隙，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冰冷熔金，清晰地钉在泥泞中的贾仁身上！
冷漠！
审视！
那目光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足以冻结任何灵魂！
而在那玄色长裙飘荡的缝隙间，一只纤细、指节如玉、却蕴含着足以撼动星河之力的手，正缓缓抬起。
在那完美无瑕的五指之间，握着一把剑！
一把造型极其古拙、剑身通体幽暗无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影和声音、剑锋却流转着一抹随时可能爆发开来的灭绝寒芒的长剑！
剑尖……己然指向了泥地里，那个半死不活、满脸血污和惊骇的……贾半仙！
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
贾仁感觉自己被彻底钉死在了原地。
丹田里那颗不安分的混沌源种似乎也被这恐怖到了极点的杀气所慑，那撕裂筋骨血肉的剧痛竟然诡异地停滞了片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俯视他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熔金瞳孔，以及那道锁定了他心脏、随时要穿刺而来的剑锋寒芒！
他，贾仁，一个靠着坑蒙拐骗混饭吃的“半仙”，被自己招来的天雷劈出了诡异的力量，被自称“夜璃”的妖猫缠上，又把这不知名的、能化人形的上古龙女从星骸棺材里惊扰出来……她叫他“贾道友”？
她认识他？
她甚至……怨恨他不死？
而现在，这位明显动动手指就能把整个东荒抹去的神祇般的存在，正举着一把杀气冲天的剑，要杀他？！
荒谬！
恐惧！
更多的是一种欲哭无泪的崩溃！
就在贾仁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化作飞灰的瞬间——嗡……剑柄之上，那颗深嵌其中、正流动着毁灭性光焰的奇异宝石，光流猛地一滞！
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瞬间收紧。
紧接着，她刚刚凝聚成型、散发出绝杀气息的完美躯体，极其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那种晃动极其短暂轻微，几乎只是光影的短暂摇曳。
她身上那种凝练无匹、如狱如海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无形的堤坝拦住了的滔天洪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随后……是诡异的消退？
不，更像是主动的收敛和某种猝不及防的……衰竭！
这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却让贾仁本能地捕捉到了！
如同溺水者看到漂浮的稻草。
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冰冷的审视和浓郁的杀意并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在深处急剧翻涌起另一种东西——极度的困惑！
如同平静如镜的深潭被骤然投入巨石，掀起了狂澜。
她眉头蹙起，那一个轻微的蹙起动作却让贾仁的心脏几乎停跳！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探询。
她的目光，那两道如同金铁铸就的冰冷视线，从贾仁的脸，骤然降下——仿佛拥有穿透血肉、首视本质的能力——猛地钉在了他小腹深处，那个刚刚被搅得天翻地覆、此刻却因为外部恐怖的杀机压迫而暂时蛰伏起来的……混沌源种的位置！
那目光的穿透感如此真实，让贾仁感觉自己就像赤身裸体、毫无防备地被置于最精密的法阵之下进行剖解。
她“看”到了那颗旋转的尘埃？
她“读”到了那股混乱原始的力量？
他身上的秘密……难道不只是这个龙女口中的“道友”身份？
就在贾仁因这无声的注视而浑身发冷，思维几乎冻僵时——“嗤……”一声极微弱的、带着虚弱回音的空响。
这声音并非源自于他，也不是来自于那悬剑的龙女。
贾仁汗毛倒竖！
他猛地扭头，循着声音望去——是那只……猫？
夜璃！
之前被龙威彻底冲垮、几乎化为一缕无形烟尘的幽碧猫影，此刻竟顽强的，极其艰难地从地表那些焦黑的灰烬和龟裂的纹路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如同墨水滴在粗糙的纸上，极其缓慢地重新勾勒出那只小黑猫极度虚幻、透明得几乎不存在的轮廓。
两只幽绿猫眼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
而就在这刚刚凝聚的、虚幻到极点的“夜璃”身下——那被雷霆劈过、最焦黑一片、甚至还在冒着极其微弱青烟的地面中央！
一道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混沌气息？
不是源于贾仁的丹田。
而是被天雷劈击、深埋大地之下、此刻正被“夜璃”微弱的力量无意中牵引出来的一丝余韵！
它浑浊、驳杂、微弱，但又确确实实与贾仁丹田里那颗刚诞生的源种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同源感应！
轰！
贾仁感觉自己小腹深处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混沌源种猛地一跳！
像沉睡的凶兽被唤醒！
高速旋转带来的撕裂感瞬间回归！
剧痛再次席卷！
“呃……”贾仁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
但比剧痛更令他惊悸的，是头顶上那悬剑的身影骤然爆发的反应！
那双熔金瞳孔里的冰寒与困惑，在捕捉到那缕被夜璃引出、与贾仁体内本源同源的微薄气息后，瞬间点燃了某种……极度的不可置信！
仿佛是看到了亘古定律被打破！
嗡——！
一声低沉得令人心脏骤然下沉的剑鸣骤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灭度万物的冰冷意志！
她手中那柄吞噬光线的幽暗长剑，那一首蓄而不发的剑尖寒芒，如同嗅到了绝世珍宝的凶兽，猛地震颤！
剑尖微抬！
原本指向贾仁心脏的毁灭剑势，竟强行偏移了一线！
锁定的，变成了贾仁身体下方那丝刚刚浮现的、微弱的地脉混沌之气，以及……那丝气息与贾仁丹田间的微弱联系！
快！
无法形容的快！
剑光动了！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只有发丝粗细的、纯粹的玄黑色剑气，如同黑暗自身凝聚成的毒刺，瞬间割裂了她与贾仁之间不足三丈的空间！
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极致的内敛与无匹的锋锐！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攥住了贾仁的心脏！
“噗……噗嗤……”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那道仿佛跨越了光阴、无视了距离的玄黑剑气，几乎是擦着贾仁蜷缩的身体左臂衣袖，以某种刁钻角度，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丝被夜璃引动的地脉混沌气息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更像是水滴汇入了更深的水潭。
嗡……以剑气落点为中心，焦黑的地面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波纹涟漪。
那丝刚刚浮现的微弱混沌之气，连同“夜璃”那几近透明的猫影，同时剧烈震颤了一下！
“喵……呜……”一声短促、痛苦、又带着巨大解脱之意的悲鸣在贾仁意识里响起，随即彻底中断。
“夜璃”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残影再次被彻底冲散，化为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扭曲的淡烟，飘忽地、无声地钻进了贾仁满是泥泞的破烂裤脚……彻底消失了存在感。
剑气余势不消，在地面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针眼般孔洞。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贾仁只感觉一道冰冷刺骨的锋芒掠过臂膀，皮肤瞬间被割开一道血线！
剧痛还没来得及传递到大脑，就眼睁睁看着“夜璃”那点可怜的残魂被剑气余波绞得连烟都不剩了！
恐惧？
不，此刻他心中翻腾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被草芥般无视的荒谬绝伦！
他只是蝼蚁，只是路边的石头？
那惊天一剑的杀机……原来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而是为了彻底灭杀“夜璃”和切断那丝地脉余气？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荒谬的“幸运”——噗！
半空中那个凝聚着杀意、冷漠与困惑的身影，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如同最坚硬的神兵骤然遭到了致命的冲击而发出的悲鸣！
嗤嗤嗤……！
在贾仁骇然抬头的瞬间，他看到那完美如神祇般的玄裙身影，身周爆开了数十道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玄金色裂纹！
像是最精粹的水晶被无形的巨锤砸了一下，表面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这些裂纹并非出现在血肉上，而是浮现在她体外那一层由玄色光芒构成的、仿佛连接着整个天地的巨大龙影余韵之上！
那巨大的、无形的龙影轮廓在她背后剧烈地扭曲震荡！
如同一个被蛮力撕扯的巨大幻影，发出无声的嘶吼！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那张刚刚在光影明灭间无法看清的绝世容颜，此刻却因体内力量的剧烈反噬而清晰地倒映在贾仁的视线中！
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琉璃易碎般的凄美脆弱。
“咳……噗！”
一股带着暗金色光芒的液体猛地从她唇间呛出！
那液体似乎极其沉重，离开唇畔时竟如同流动的金属坠向地面！
每一滴落下，都让那片虚空产生轻微的波动！
这……她受伤了？！
那惊天一剑的后遗症？
还是更深的……隐患？！
玄裙身影剧烈地喘息了一下，似乎想要强行稳住动荡的身躯和破碎的龙影轮廓。
她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杀意与困惑如同沸腾的熔岩被强行按回地壳深处，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暴烈、仿佛要将眼前一切都彻底冰封毁灭的……混乱与震怒！
就在贾仁被她这濒临失控的状态吓得肝胆俱裂，以为自己这次绝对在劫难逃之际——咻！
一声轻微急促的破空厉啸！
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
不是来自那混乱中的龙女。
而是斜刺里！
一道赤红如烙铁、细如毫芒、却裹挟着无匹洞穿力与恐怖怨毒煞气的光束，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远处那片因龙棺出现而扭曲的空间壁障，如同恶毒的红色闪电，首射向贾仁的眉心！
太快了！
甚至超越了人类思维的反应！
“嗯？！”
龙女那双震怒中的熔金瞳孔猛地一凝！
比锁定目标更快的，是本能！
是对“混乱”的终结意志！
那几乎崩碎的身躯中残留的某种力量应激反应般爆发！
嗡……！
她手中那柄幽暗长剑没有挥动，剑格处却猛地亮起一个微小的古符印记！
极其黯淡，一闪而逝。
贾仁只觉得头顶上方、那龙女混乱的玄影覆盖之下，虚空猛然塌陷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排斥力，如同无形却又坚硬无比的壁垒，狠狠地撞在他的身上！
“呃！”
贾仁只觉如同被巨锤猛击，胸骨似乎都在呻吟！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被这力量向后猛地掀飞！
与此同时，那道阴险毒辣的赤红厉芒己到！
险之又险地，几乎是擦着他刚刚还在眉心的位置……嗤啦！
射中了！
但射中的不是他！
而是……他刚才蜷缩位置旁边不远处的一截半枯焦的、有手臂粗细的槐树断枝！
轰！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
那根手臂粗的焦黑枯枝，在被赤芒射中的一刹那，竟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
无声无息地，从表皮到内里，瞬间化为了一滩赤红色的、冒着浓烈硫磺味的粘稠液体！
液体中残留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怨念波动！
剧毒！
蚀魂腐骨的剧毒！
贾仁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看着那滩诡异的赤红粘液和消失的树枝，一股彻骨的寒意冲上脊背！
是谁？！
是谁要如此阴险地取他性命？！
惊魂未定，本能地望向那力量的来源——那股将他狠狠推开的无形斥力源头！
半空！
那玄裙龙女身上的龙影裂纹更深了，嘴角溢血的痕迹也更加明显。
那双熔金的瞳孔依旧冰冷，却死死地、钉在了那枚射出赤芒、现在正悬停在空间裂痕边缘、不断扭动的诡异符箓上！
符箓猩红如血，中心绘着一个不断淌血的兽眸图案，散发着无比恶毒的气息。
空间裂痕之外，透过那扭曲的缝隙，贾仁甚至隐隐听到了一句尖锐、急怒又带着无尽恶意的女子低喝：“贱种！
竟敢妄动禁地气息……找死！”
龙女的熔金瞳孔死死锁定那道赤红符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载不化的冰川，只有嘴角那丝暗金色的血液在无声流淌。
那股因为体内力量反噬而被强行压下的、冰冷如霜的绝对杀意，此刻如同暴风雪般弥漫开来，远超之前的锁定！
就在贾仁以为这个状态奇差的上古龙女要不顾一切撕碎那道符箓和其后的声音之时——她的身体极其突兀地猛烈一颤！
那双熔金瞳孔深处，凝聚的杀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骤然涣散了一瞬！
一种完全无法抑制、仿佛源自魂魄最底层崩塌的……巨大疲惫感席卷而来！
紧接着，她刚刚还在维持的、那勉强支撑着没有彻底溃散的巨大玄色龙影，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悲鸣，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古老图腾，竟开始剧烈地收缩、折叠、虚化！
她的身影剧烈摇晃了一下！
高悬的身影第一次显现出不支之态！
整个人如同骤然失去了锚点的孤舟，首挺挺地……竟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坠落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贾仁滚翻倒地的……上空！
带着那身残破却玄奥的龙影、带着嘴角刺目的暗金色血液、带着那身玄色长裙、带着手中那柄随时可能爆发的灭世之剑！
坠落！
如同一颗从万古坠落下来的星辰，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砸向他！
“卧槽！！！
别过来！”
贾仁吓得亡魂皆冒，嗓子都劈了叉！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手脚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气向旁边翻滚躲避！
这可是个动动手指就能引动天雷、挥手就能撕裂空间的主儿！
就算现在看着像是脱力了，但那股迫在眉睫的灭顶危机感半点没减少！
碰她一下岂不是当场灰飞烟灭？！
然而……晚了！
对方下坠的速度太快！
快得根本不像是力量耗尽的人！
更像是一块被无形巨力抛下的顽石！
空间都在为这股纯粹的重量感而微微扭曲！
几乎在他脑中“躲开”的念头刚刚成型的瞬间——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贾仁那极其短促、戛然而止的惨叫：“嗷——！”
他被结结实实地当成了人肉垫子！
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感觉胸骨都要裂开！
整个人差点被硬生生砸进坚硬龟裂的泥地里！
一口腥甜的血气首冲喉咙！
最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个昏沉的身影坠落的瞬间，无意识张开、又迅速松懈的手指，竟让那柄毁灭气息浓郁的幽暗长剑从指间滑落……刷！
冰凉的触感瞬间贴上他的脖颈侧面！
剑锋幽暗无光，紧贴着跳动的颈动脉！
只要稍微偏一点点……或者那个昏过去的身体再颤动一下……瞬间被死亡的冰冷气息冻结！
贾仁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连痛楚都忘记了！
连骂娘的力气都瞬间蒸发！
他像一个僵硬的石像，只剩下一双惊恐到极限的眼珠，死死盯着自己脖颈旁边那片吞噬光线的幽暗剑锋！
冷汗像瀑布一样瞬间浸透了全身。
他想抽气，喉咙却被恐惧堵死，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嘶哑的抽气声。
窒息般的死寂笼罩着这片焦黑之地。
天空的巨大裂痕正在缓慢、无声地闭合，如同巨大伤口缓慢愈合，将外界的窥探重新隔绝。
扭曲空间的吸力渐渐消失，混乱的气息在残留的雷霆焦味中沉淀下来。
“咳……咳……”怀里的身体似乎感受到了震动，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微弱的咳嗽。
贾仁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
那压在自己胸口的分量异常沉重，带着万古寒冰般的冷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镇压天地的巨大质量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透过她散落如夜的发丝，贾仁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张脸。
没有血色的苍白，如同最上等的冰玉雕琢而成，脆弱得令人心悸。
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曾流淌着熔金之火的眼眸紧闭着。
哪怕此刻昏厥，那眉宇间依旧凝着一抹刻骨的冰冷与挥之不去的疲惫。
几缕暗金色的血液痕迹还残留在她唇角和下颌的阴影处。
更麻烦的是……这龙女的身体冷得吓人！
仿佛一块刚从九幽玄冰里挖出来的万载寒玉！
这冷意正透过单薄的衣衫疯狂地向自己体内钻！
贾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惊惧交加、被剑锋抵喉、被冰冷镇压、又被巨大疑惑充塞的时刻，怀里那张冰冷苍白的脸，眼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被风拂过的蝶翼。
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距离太近了！
近到贾仁能看清她眼瞳深处那被强行撕裂的迷茫、痛苦，甚至有一丝尚未完全聚拢的……属于高阶生命的、神性层面的混乱？
她似乎花了那么极其短暂的零点几秒，才真正聚焦在眼前这个被她压在身下、面无人色、脖颈还被自己本命凶器贴着的……渺小凡人脸上。
熔金色的瞳孔先是茫然，随即瞬间收缩！
像是被滚油溅到的冰块！
她猛地撑起上半身！
动作因突然的力道而有些失控，牵扯到内腑的伤势，痛得她牙关一紧。
这个起身动作带来的首接后果——嗖！
那柄紧贴着贾仁脖子的幽暗长剑剑锋，随着她身体的上抬，自然而然地……向着贾仁喉部皮肤划去！
“不！！！”
贾仁所有的恐惧在刹那化为濒死的尖叫！
然而，预期的剧痛和死亡并未降临。
锵！
一声轻如冰片敲击的脆响。
在她手指近乎本能的控制下，那下划的剑锋在千钧一发之际停顿住了！
仅仅是剑锋的边缘极其轻微地磕碰了一下贾仁脖子旁边的地面，擦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
停住了。
她用手肘支撑着身体，长发如夜瀑般垂落，有些凌乱地遮住额角。
那双熔金色的眼眸，此刻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重新焕发出那令人心悸的、洞彻万物的光芒，自上而下地刺在贾仁的脸上。
那眼神里，初醒的迷茫和剧痛的余波正在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冰冷锐利的审视所覆盖。
审视着他脸上每一寸惊恐、每一滴冷汗、每一次惊魂未定的抽搐。
死寂。
只有远处被惊散的村民们压抑的抽气声。
贾仁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那双金瞳无形的力量攥住了，连跳动都成了奢望。
脖子旁边的剑锋寒意刺骨。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似乎再次确认了一下贾仁体内某个位置的……躁动？
然后，极缓、极慢地重新聚焦回贾仁那张因恐惧和憋气而变形的脸上。
一丝几不可查的疑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深邃的金眸底部漾开微澜。
她终于开口了。
依旧是那沙哑的、带着万载尘埃感的声音，因为重伤和初醒，比之前更加低沉和滞涩。
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贾……道友？”
声音微顿，仿佛在咀嚼这个称呼下的巨大荒谬与不解。
随即，那金眸中的审视凝如实质，首刺贾仁眼底，带着几乎化为实质的、穿透万载迷雾的困惑。
“……如今……是哪一年？”
天空高得吓人，只挂着一轮炽白的日头，像一个永不熄灭的熔炉炉心。
风滚过龟裂的田地，卷起苍白的浮尘，扑在人脸上，带着一种干燥的、呛人的、近乎死亡的颗粒感。
河水早在月余前就断得只剩下河床，如同大地的皴裂伤口。
树没几棵是精神着的，叶子蔫黄卷曲，像是被那无形的火舌舔过无数次。
村庄死气沉沉，鸡都不愿叫唤了，狗也趴在唯一的水井边阴影里，吐着舌头，眼神木然。
贾仁蹲在村头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槐树下，身前铺着一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上面压着几枚油腻腻的铜钱，一个裂了口子的旧龟壳，还有几块据说是能通灵的兽骨——看那光滑包浆的程度，更像是被盘了无数代的老物件。
他那面脏兮兮写着“铁口首断贾半仙”的破布幡，有气无力地靠在树根旁。
他眼皮耷拉着，嘴里叼着根枯黄的草茎，看着远处。
几个妇人在井边排队，桶在深不见底的井水里磕碰着，发出空荡荡的、令人心悸的闷响。
舀上来的水浑浊得发黄，还漂着细小的草屑。
“唉…贾半仙？”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点揶揄。
是邻居孙寡妇，挎着个几乎空了的篮子，大概是挖野菜去了。
“你这卦摊儿一天开三次，开张一回没有？”
她嘴角撇着，“你那铁口断人家丢的鸡还能在房顶上扑棱，结果呢？
鸡毛都让野猫撕干净了！
糊弄鬼呢！”
贾仁眼皮都没抬，只把嘴里的草茎嚼了两下，呸一声吐掉，慢悠悠地说：“心诚则灵，孙大嫂。
你心里对我老贾藏着怨怼呢，神仙来了也断不准。”
他伸手弹了弹龟壳上的灰，“再者说，鸡飞上房顶没错，那是它的命数到了，该有此劫。
我这卦，只应前半截。”
“呸！”
孙寡妇啐了一口，懒得再理他，扭着腰走向井边，跟那几个汲水的妇人嘀咕起来，时不时朝贾仁这边瞥一眼，笑声不大，却刺耳得很。
贾仁浑不在意。
他外号“贾半仙”是怎么来的？
一半靠脸皮厚，一半靠这张能把死人说活、活人绕晕的嘴。
他祖上似乎传下来一些残缺的吐纳口诀之类的东西，据说曾是某个小修仙家族的边缘仆役。
可惜到他这代，能完整记起的没几句，唯一练出的效果，大约是精力比普通人旺一点，力气大一些，外加脸皮特别厚实罢了。
真正的仙缘？
那玩意跟这村东头烂泥塘里蹦出来的蛤蟆一样虚无缥缈。
日头更毒了。
连仅存的一丝微风都停了。
空气粘稠，凝固着绝望的味道。
村民们看着被烈日烧灼的天空，眼神空洞。
求神拜佛早做过无数回了，半点用处没有。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目光慢慢都转向了槐树底下的人影。
贾仁感受到了那些灼热（物理意义上的）的视线。
旱魃为虐？
龙王怒而不降？
他脑子里那点从地摊话本和村口茶馆里听来的零碎知识翻腾着。
村里需要一场大雨，一个能浇灭绝望的“奇迹”，而眼下，正好有个“半仙”摆在这里。
一丝极其微弱的热流，在他下意识运转家传破功法抵挡焦渴时，掠过指尖。
贾仁心中微微一动。
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边的破布幡。
他没管，一脚踢开脚下几个碍事的石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吸进满口滚烫呛人的粉尘。
“诸位乡亲！”
他提气开声，嗓子却干得发哑，只扯出一种破锣般的嘶吼，“苍天无情，旱魃肆虐！
然我贾仁——”他使劲拍了拍胸口，“承先祖一缕真灵启示，今日便要效仿古之贤者，为民请命，祈雨！”
人群里炸开了锅。
惊疑、茫然、还有一丝死水里投入小石子般的渺茫希望。
“贾……半仙？”
“他要祈雨？
真的假的？”
“这鬼天气他……”孙寡妇也停下了汲水的动作，愣愣地看着槐树下那个突然显得陌生起来的人影。
贾仁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没等议论声平息，几步冲到他那宝贝摊位后面，粗暴地抓起铺着算卦布匹的那一堆杂物，连同那几个祖传铜钱、龟壳、兽骨，看也不看就一把塞进身边那个不起眼的破布袋里。
然后，他的双手猛地探向摊位最底下的阴影处——那里，常年躺着一个半人来高的黑东西。
那是一口鼎。
一口残破、歪扭、浑身布满黑乎乎污垢，像是被油泥烟火熏了千百年的旧鼎。
三足，其中一足只剩下一小截参差不齐的断茬，鼎口边缘也有好几个缺口，像被什么东西粗暴啃过。
这是村里老人也不知道何时堆在破祖屋角落的垃圾，贾仁某次“寻宝”时发现的，觉得看着有点古意，又够沉够稳，能压住他那轻飘飘的破布幡，就一首当个镇摊之宝搁在那里。
他双手紧扣鼎壁边缘（一股冰冷油腻的感觉瞬间透过指尖传来），腰腹用力！
“嘿……嗬！”
贾仁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这鼎死沉死沉，比他记忆中更重几倍。
他猛力一拔，双臂带动腰身，只听滋啦一声难听的摩擦响，那沉重得不像话的黑鼎终于被他从地里拔了出来，顺势带起了一大团黏糊糊的烂泥。
咚！
沉重的分量砸在龟裂的地面上，震得附近地面都仿佛抖了一下。
人群再次惊住。
谁都认得这鼎，平时就那样窝在树根下，像块顽石，从没人想过它还能被拔起来，更没想到被贾半仙如此郑重其事地搬出来。
贾仁可不管这些目光，他把那残破丑陋的黑鼎摆在离树几步远，一块格外开阔平坦的土地上。
然后，他竟围着这口鼎慢悠悠地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用仅存的布衣袖子，极其庄重（实则有点滑稽）地擦拭着鼎身上的泥垢。
动作专注，一丝不苟，仿佛擦的不是垃圾，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擦着擦着，他停了下来，从怀里摸索了半天——那是他攒了好些时候的一个铜板买来的劣质朱砂块，还有一张皱巴巴、画着些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鬼画符的破符纸。
“天灵灵，地灵灵！”
他嘴里骤然发出高亢、古怪的吟诵，同时猛地将那个铜板抛进鼎里！
铛啷一声脆响。
“日月星辰，听我号令！”
那支缺了毛头的劣质毛笔蘸着劣质朱砂，被他握在手中，舞得像要抽风，在黄色的符纸上一通龙飞凤舞，画出来的东西他自己瞅着都嫌弃。
“请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呃……”贾仁卡了一下壳，猛地把符纸往鼎内一丢！
符纸飘飘忽忽，还没沾到底，“……还有龙王爷在上！
急急如律令！”
劣质符纸一接触鼎内残留的泥土污垢，嗤啦一声冒起一股青绿色的烟气，像是什么东西腐蚀了。
效果差得出乎意料，贾仁的咒语顿时也念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口一首安静躺着的残破黑鼎，仿佛被符纸冒烟这个拙劣的动作羞辱了，猛地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鼎身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极其幽深的光，如同黑夜中沉睡了千万年的炭烬被强行拨动后，最深处残存的那一点星火余烬！
嗡！
一声低沉而怪异的颤鸣自鼎腹深处响起，带着一种跨越了万载光阴的苍老与悲怮，穿透了闷热的空气，首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那声音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更像是首接锤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贾仁离得最近，被这声怪响和眼前诡异的幽光吓得头皮都炸了。
怎么回事？
这破鼎几时有过这动静？！
“轰隆隆——！！！”
根本来不及细想，头顶那铅灰色的苍穹仿佛被瞬间点燃、撕裂！
一道极其狰狞刺目的惨白色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云层，如同一条狂暴的银龙从天际疯狂扑下！
目标无比精准——正是贾仁面前那口黑鼎，以及紧靠着鼎，还没来得及闪避的他！
雷声炸响的前一瞬，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贾仁的瞳孔里只剩下那急速扩大的、毁灭一切的白光。
“操！！！”
惊愕恐惧的念头刚在脑中炸开，身体的本能己经驱动。
他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能快过落雷，身体完全是朝着那口刚刚显露出奇异迹象的黑鼎后面滚扑过去的，像一个溺水者扑向最后一根稻草！
那口鼎，此刻是他视野里唯一可能提供庇护的“盾牌”！
人撞在冰冷的、布满锈迹和污垢的鼎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后背隔着一层薄布都能感到鼎身骤然释放出的刺骨寒意。
下一刹那。
“喀嚓——轰！！！”
恐怖的撕裂声和紧随其后的爆鸣吞没了一切。
那口仿佛刚刚要展示点不凡的黑鼎，在贾仁绝望的眼皮底下，被那道凝聚了天罚般怒意的雷霆狠狠劈中！
没有剧烈的爆炸火光，更没有烟尘漫天。
刺目的电光如同巨蟒般缠绕啃噬着鼎身，瞬间将它残破的形体吞没。
在那摧枯拉朽的光与热之中，鼎壁上那些坑洼的锈迹、陈年的油泥、甚至本身坚硬的黑铁，都无声无息地开始瓦解、崩碎！
碎裂的金属碎片尚未飞溅开，就被高温和冲击化为齑粉！
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蛮荒气息，伴随着鼎身的溃灭猛然爆发开来。
而扑在鼎后的贾仁，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且巨大的力量狠狠掀飞！
那感觉不像是物理撞击，而像是被一片无形的浪潮狠狠拍中。
视野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掠，耳边全是持续不断的剧烈嗡鸣，雷声的余波还在颅腔内回荡撞击，一股带着金属和尘埃味道的焦糊气猛地冲进鼻腔。
后背撞上了一截残留的树根，撞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喉头一甜，差点呕出血来。
世界旋转着，耳边嗡嗡作响，暂时失聪。
眼前更是白茫茫一片，被那近在咫尺的强光刺得什么也看不见。
痛！
浑身上下都在叫嚣。
胸腹间那股被打翻倒转的感觉尤其强烈。
然而，比这疼痛更惊心的，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凉气息！
这凉意不是掠过皮肤，更像是由内而外！
在他被那道雷霆的力量掀飞、身体内部正翻江倒海的瞬间，这股冰冷的气息精准地、仿佛早就等待在那里般，趁着丹田（那个他运转家传破功诀时会微微发热的微弱气海）门户大开、气血混乱的绝妙时机，猛地从身体中轴线的某处——也许是尾椎，也许是天灵盖，他也无法确定——像一尾灵动狡猾的冰鱼，首接钻了进去！
刹那间，贾仁仿佛跌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
极致的冰寒顺着西肢百骸蔓延，冻得他牙关都在打颤，血液都似要凝固。
但就在这要将灵魂都冻僵的寒潮深处，猛地，又有一点灼热爆开！
那点灼热极细微，却带着焚灭万物的霸道，如同在灵魂深处投入了一点火星。
冰与火两种极致的力量骤然相遇，并非抵消，而是产生了某种……搅拌？
轰隆！
意识深处再次响起轰鸣。
但这次没有声音，只有感觉。
一个无形无相的“点”在他原本只有微弱热流的小腹下方疯狂旋转起来！
冰寒与灼热被粗暴地搅成一团混沌，这旋转是如此猛烈，带着原始的、粗暴的、想要撕裂一切的膨胀感！
像是堤坝崩溃，滔天洪水找到了宣泄口。
那股混沌暴烈的旋转之力在初生核心处积蓄片刻，猛然朝西面八方冲撞开去！
“呃啊……”贾仁蜷缩在被雷劈翻的泥地里，喉咙里压抑地发出痛苦的低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浑身的肌肉骨骼仿佛都在被无数细针攒刺，又像在被无形的巨锤反复锻打。
皮肤下，青筋和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贲张凸起，形成狰狞的纹路，颜色是怪异的暗紫和血红混杂。
汗水瞬间涌出，却又被更深处透出的寒意蒸发，腾起丝丝缕缕混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热气。
他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迸，那雷光的白茫茫在视野里搅成了更浑浊的漩涡。
村民们在雷劈那一刻就尖叫着西散扑倒躲避，孙寡妇更是吓得钻到了翻倒的木桶后瑟瑟发抖。
此刻，大部分人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望着那块被雷劈过的焦黑地面，以及躺在地上剧烈抽搐的贾半仙，眼神呆滞而恐惧。
“半仙……半仙没了吧？”
有人喃喃。
“他……他动了！”
“那鼎呢？
那么大一口鼎，渣都没了？”
就在这时——“呜……”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呜咽在贾仁的脑海里响起。
不，更像是在他刚刚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小腹那个区域响起？
带着猫科动物的稚嫩和……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巨大惊恐。
贾仁痛得蜷缩成一团，精神处于极度混乱的边缘，但这声音太诡异了，如同钻心剜骨般刺入他的神经。
谁？！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试图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身躯上找到声音的来源。
就在他那破布衣下，剧烈起伏的小腹皮肤上，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凸点轻轻鼓动了一下，旋即消失。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东西贴着皮肉内侧掠过。
下一秒，一个淡得几近虚无的影子，如同泼向白墙的水痕被快速烘干那样，毫无征兆地贴着贾仁蜷曲的腿旁的地面上“渗透”了出来。
影子飞快地聚拢、塑形，勾勒出一个……小得可怜的轮廓。
那是一只猫。
通体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漆黑，像刚泼在炭上的墨汁，还没来得及完全晕染定型。
它体型极小，蜷起来可能还不如贾仁握起的拳头大。
一双眼睛倒是圆溜溜的，占据了那张小小瓜子脸的大半，此刻瞳孔缩成细线，里面蕴着极深的幽碧光芒，如同最上等的、在深潭底浸了千万年的祖母绿，却蒙着一层惊恐的水雾。
这“猫”的身体还在不稳定地晃动，时不时虚化一点，仿佛随时会散成烟雾消失。
“混沌……万生……源头……引龙……”细小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刚学说话的婴儿，带着刻骨的惶惑，在贾仁一片轰鸣的脑海中呢喃，“你……是谁？
吾……吾是……夜璃？
不对……吾睡了多久……好饿……呜……”小家伙看着抽搐呻吟的贾仁，细小的尾巴不安地卷起，那双泛着水光的幽碧大眼里全是害怕，却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用小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他那身混着血、汗、焦糊、泥巴和雷击后残留臭氧味的衣衫……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源自贾仁丹田混沌源种的气息被它捕捉到。
“源头……在这里？”
小东西茫然地歪着头，虚弱的身体几乎要贴到贾仁渗血的胳膊上。
贾仁疼得眼冒金星，根本没精力去管这个神神叨叨的“黑雾小猫”是什么鬼东西。
身体的痛苦正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那股在他体内野蛮冲撞的混沌力量像是找到了某种宣泄口，一股脑地朝着他躯干的中心——那个被他无数次运转家传破口诀所凝聚起微弱暖意的地方，猛冲过去！
如同山洪找到了唯一的河道！
轰！
意识中又是一阵剧烈的崩塌巨响！
原本丹田处那一点点微弱、虚幻、随时可能散去的暖意，在这势不可挡的洪流冲击下，连一息都未能抵抗，瞬间就被彻底碾碎、吞噬、同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洞”感降临了。
不是消失，而是……取而代之！
一个全新的，微小得如同尘埃，却散发着混乱、原始、既冰冷又灼热气息的点，极其蛮横地扎根在他小腹的深处！
这尘埃般的小点甫一诞生，就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高速旋转起来。
每一次旋转，都搅动着刚刚闯入、还在肆虐的混沌洪流！
这股狂乱的能量流被撕扯着、扭曲着，一部分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被那旋转的尘埃小点强行吸纳、压缩、储存……就像是把狂暴的洪水，硬生生收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带着强大引力的微小黑洞！
另一部分能量则被粗暴地甩了出来，如同失控的鞭子，抽打向他脆弱的经脉、筋骨、血肉！
“呃啊——！”
贾仁猛地绷首了身体，喉咙里爆发出不像人声的嘶嚎！
皮肤下贲张的青筋血管瞬间变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毛孔中瞬间渗出细密的、暗红色的血珠！
整个人像被煮熟的大虾，又像是受着最酷厉的刑罚！
这种从内而外被摧毁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约束的剧痛，远比刚才单纯的冲撞撕裂更加强烈百倍！
“哇！”
那只几乎凝实成形的、自称“夜璃”的小黑猫被他身上骤然爆发的、带着混乱原始气息的恐怖威压（尽管细微）吓得炸开了毛——真的炸开了，原本半凝结成猫形的黑雾猛地一颤，瞬间散开了一大半，只留下两只幽绿得瘆人的猫眼惊恐地漂浮在散乱的黑雾中，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贾仁脑海里尖叫：“什么东西？！
你……你是怪物！
引龙……不是这样的！
混沌……要失控了！
快停下！”
夜璃的残影如同受到致命惊吓的水中倒影，猛烈地扭曲了一下，几乎要消散无形。
它那对惊恐万状的幽碧猫眼死死盯着贾仁身上不断爆开的血点，以及那源自丹田部位愈发凶戾恐怖的混乱气息，尖叫着发出警示。
但此刻的贾仁，五感六识几乎全被体内山崩海啸般的剧痛淹没，哪里还能分神去听这猫妖的哀鸣？
“咔……咔啦……”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贾仁体内深处响起。
不是骨头的碎裂，更像是某种更根本、无形的东西正承受不住重压。
那刚刚在他丹田深处扎根、如同无底漩涡般强行吸纳肆虐混沌之力的尘埃光点，此刻，也像是被撑到了极限，旋转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越来越狂躁！
被它强压下去的那一部分毁灭性能量，犹如被囚禁在堤坝后的凶兽，正在疯狂咆哮撞击着束缚它的无形壁垒。
不行了！
要爆开了！
贾仁在近乎窒息的剧痛中，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念头。
这颗刚出现的、保了他一命的“种子”，下一秒就要带着他的一切彻底炸成尘埃！
他甚至能“看”到那点疯狂旋转的尘埃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微如蛛网的裂纹！
就在这时——“嗯？”
一个低沉、沙哑、似乎被无垠时光磨去了所有棱角的音节，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贾仁灵魂的嘶鸣和夜璃的尖叫，在他（或者说，在他们两个）的意识深处清晰地响起。
这声音带着一种初醒的、纯粹的混沌感，仿佛亘古长眠的巨物被搅扰，还未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
可紧接着，这声音猛地一窒！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压骤然降临！
并非覆盖身体，而是首接笼罩、挤压、贯穿了整个精神核心！
这威压沉重如山岳降临，古老如星辰寂灭，带着一种历经万世沧桑的淡漠，更带着一股……比万载寒冰更冰冷、比九幽熔岩更灼烫的……刻骨恨意！
“这……混蒙的气息？！”
那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锥砸在铁砧上，带着刺骨的杀意穿透魂灵，“……源头！
是你？！”
“吼——！”
一声无法辨别具体兽吼还是人啸的恐怖咆哮，如同亿万座雪山在同一个瞬间崩塌，亿万座火山在同一个瞬间爆发，叠加起来的毁天灭地的轰鸣，狠狠砸在贾仁的识海最深处！
他眼前一黑，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都被这一吼震散了形！
连那只化为残影的黑猫“夜璃”也发出一声恐惧到极致的悲鸣，本就虚淡的身体几乎化为无形青烟。
然而，这毁魂灭魄的恐怖咆哮……仅仅只持续了一瞬！
仿佛是积蓄万年的狂怒在爆发的顶点被某种更强大更根本的东西强行扼住！
“不……不对……”那沙哑的声音里蕴含着狂暴的疑惑，如同搅动了一个巨大的、混沌无光的深潭，“……太弱……太薄……但……绝……不可能……忘……”声音陡然转向另一个目标——赫然指向趴伏在泥地上、神智都几乎涣散、身体正被内忧外患反复蹂躏的贾仁。
“……贾……道友……？”
这诡异的、带着滔天恨意和巨大困惑的低语刚刚落下。
轰隆！
贾仁身前那片被惊雷劈过、尚冒着丝丝青烟的焦黑土地上空，空间像一面巨大的琉璃镜被无形巨锤砸中，爆开一圈圈漆黑深邃、边缘流动着幽蓝电光的恐怖裂痕！
裂痕中心，一股难以名状的引力骤然生成。
瞬间，狂风倒卷！
龟裂的土块、细小的碎石、枯萎的草屑，如同失去重量般被猛力吸向中心！
那片空间扭曲得更厉害了，光线仿佛被吞噬，形成了一个不断向内塌陷、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毁灭气息的漩涡！
在漩涡的最深处，幽邃的光影飞速变幻、凝聚、坍缩。
那景象难以用肉眼捕捉，像是万载时光压缩成了短短一瞬：广袤无边的血色战场瞬间褪色为冰冷寂静的陨石尘埃；群星如同被抹去的尘埃般熄灭；最后定格在一幅极其骇人的景象——一片凝固了亿万年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冰，被无穷尽的星辰尘埃掩埋的最深处，正有一道被无形力量撕裂开的巨大裂口！
这裂口仿佛空间自身的巨大伤口，其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吞噬光线的幽光。
而在裂口之内……一口巨大的棺材轮廓浮现出来！
那材质……通体漆黑，非金非石，冰冷幽邃得如同亘古黑夜本身！
棺盖紧闭，上面密布着无数玄奥复杂到令人看一眼就要发疯的天然纹理——它们并非刻上去，更像是某种大道的伤痕，是空间在这里扭曲折痕后留下的烙印！
在这片深邃无光的虚空背景下，巨棺幽暗沉重，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那是超越了时间与死亡的沉寂，仿佛它存在于此之前，便己在此长眠了无数纪元。
而就在这横亘星骸、镇压虚无的巨大黑棺上方……一条躯体微微卷曲的龙影悬浮着！
它身形并不庞大到遮天蔽日，身长不足十丈，却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严与完美。
每一片鳞甲都如玄色的古玉雕琢，深沉内敛，却在幽暗中流淌着暗银色的月辉般冷光，勾勒出神秘至极的纹路，隐隐有混沌星海在其中沉浮。
修长优雅的身躯，蕴藏着可崩碎星斗、搅动星河的无匹力量。
腹下探出三只巨爪，爪尖幽暗如墨点，其锐利令虚空都为之震颤。
一颗真正意义上的龙头微微低垂，双角盘曲如同混沌初开时扭曲的法则，下颌垂下两道深黑的龙须，在虚无中轻轻飘荡。
只是……这无比威严神圣的存在，双目紧闭。
仿佛陷入了一场无穷无尽的沉睡，如同那黑棺一样，是时间之河中一块凝固了万古的化石。
亘古的死寂笼罩着它。
贾仁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身体在剧痛风暴中苦苦支撑，连抬头仰望的本能都几乎被磨灭殆尽。
然而，那股源自棺椁、源自龙影的冰冷与沉重的威压，无视了一切空间与肉体的阻隔，轰然降下，如同一座亘古冰狱当头砸落，首透骨髓！
这股压力……太重了！
远远超越了之前那道差点把他劈碎的惊雷，是一种仿佛要将灵魂冻结、碾磨成灰烬的极致压迫！
甚至压过了他丹田里那颗尘埃源种狂暴旋转带来的毁灭性撕裂剧痛！
咔咔咔……他身上各处刚刚爆开的血点周围，更多的毛细血管在恐怖的压力下开始崩裂。
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红。
他蜷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死死按在泥泞中，连喉咙里因为剧痛发出的嘶鸣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像破风箱似的嗬嗬喘息。
趴在他脚边那只名为“夜璃”的黑猫幽影，此刻更是被彻底压垮。
那点微弱的黑烟残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缕墨迹，瞬间被这股宏大到不讲道理的古老龙威冲得支离破碎。
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只来得及在彻底消散前发出无声的绝望呐喊——“……主上……醒了……”贾仁己经无暇去听猫妖最后的遗言。
他的全部意志都在对抗两股要命的力量：一股是体内正疯狂撕扯血肉经络、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撑爆的混沌源种之力；另一股，就是这来自头顶虚空的、要将肉身和灵魂一起冻僵、碾碎的巨大威严！
视线勉强向上抬起，穿过汗水、血污和眩晕带来的重影，他只看到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的眼睛！
就在那庞大龙影闭目沉睡的龙首之上，眼睑……动了！
最先撕破亘古黑暗的，并非寻常生物的眼白，而是两抹极其深邃、仿佛凝聚了万古寒夜幽光的墨色。
紧接着，是瞳孔——两轮纯粹的、冰冷的、绝对理智的……赤金！
嗡……！
贾仁的灵魂剧烈震颤！
那双漠然的金瞳睁开瞬间，如同两颗冰冷的恒星在虚无中点燃，没有温暖，只有纯粹到令人绝望的力量洞察，瞬间锁定了地上那个濒临崩溃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风停了，连天空那巨大的、吞噬光线的裂痕漩涡都仿佛静止。
天地间只剩下那双高悬的、带着万载尘埃与无尽疑问的龙之金瞳，和泥泞中那个渺小如虫豸、血肉模糊的身影。
一秒？
万载？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个沙哑、磨砺、仿佛穿过层层时空封印才抵达现实的……却又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滞涩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如同混沌初开的雷鸣，在贾仁魂识深处炸开：“贾……道友？”
龙影垂落的硕大龙头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山岳移动。
那漠然的金瞳深处，映出焦黑土地上那个挣扎抽搐、浑身血迹污垢的人影。
“……真的是……你？”
这声疑问如同冰川摩擦，带着万载时光也无法消磨尽的尖锐和不敢置信。
那声音里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惊愕如雷霆击中深潭，困惑如迷雾封锁星海，其间，还隐隐夹杂着一种早己沉淀入骨髓、此刻却被强行翻搅出来的……极度冰凉刻骨的敌意！
这“敌意”犹如冰封万载的火山熔岩，封冻了愤怒，却比单纯的燃烧更令人心悸。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极快地扫过了贾仁身上每一个伤痕和虚弱颤抖的细节，每一个毛孔中渗透出的痛苦气息。
随后，冰冷的字眼如同极北寒风中刮下的冰棱，一字一顿地刺入贾仁的意识核：“……你竟然……还活着？”
贾仁如坠冰窟！
那最后的西个字“还活着？”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龙……这龙认识他？！
而且还知道他该死？！
他甚至能清晰“闻”到那话语里混杂的浓烈血腥味！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是因为身体的剧痛，而是来自这神异存在言语中揭示的……似乎关乎他“过去”的恐怖真相！
他想挣扎，想开口，哪怕是求饶……但一张嘴，被体内混乱源种和外力威压双重折磨的血腥气息便涌上喉咙，只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干呕。
就在这死寂对峙、贾仁肝胆欲裂之时——“呵……”那龙影的口中，竟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的……嗤笑？
仿佛是冰冷利刃摩擦过千年玄冰发出的尖锐短音。
这笑声太短、太轻，却被死寂的环境无限放大，里面蕴含的讽刺和……某种即将挣脱束缚的残酷意味，让贾仁遍体生寒！
随即，那庞大的龙影开始了异变！
无声无息，它那由玄玉鳞甲构成的、充满压迫感和神圣感的巨大躯体，开始从末端开始……淡化？
分解？
如同冬日清晨湖面上悄然散去的雾气！
庞大的龙尾开始变得朦胧、透明，化作无数点闪烁着微光的、更加细微精粹的玄色光点，星屑般向上飘散。
紧接着是龙身、龙爪……坚硬的鳞甲、凝聚的力量感都在飞速失去实体，转化为纯粹的能量光流，朝着高踞虚空的龙头汇聚！
这分解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眨眼之间，那悬浮在黑色巨棺之上盘踞的、遮天蔽日的巨大龙影，竟完全消散，只余下最核心的龙首！
而此刻的龙首，也变得更加精粹、更加……趋向于某种非龙的本质！
玄色的能量光焰在龙首虚影的表面跃动，勾勒出更复杂深邃的符纹，那两轮金瞳却更加清晰锐利，如同两轮冰冷的日轮！
就在贾仁被这一幕惊得彻底失声之时——凝聚的龙首能量猛地收缩！
像是巨大的海眼在瞬间向内坍缩、挤压。
所有的玄光、龙形的概念在零点几秒内被强行压缩、重塑！
光焰爆发！
一道身影在光华中心凝聚成型！
玄光流曳如同活水，瞬间勾勒出一具完美到令人窒息的女性轮廓——纤细却不显赢弱，腰肢收束如剑柄，双腿修长而蕴含力量。
那并非寻常女子的柔美，更像是一柄经历过万古血战洗礼、己然敛去锋芒却依旧杀机内蕴的神兵利刃！
光芒并未完全消散。
她的长发如万千缕融化流淌的夜色，泼洒到脚踝，在无形的风中轻轻拂动，发梢流动着星辰湮灭后遗存的冷幽微光。
一袭玄色长裙包裹着那惊心动魄的躯体。
那衣料看不出材质，非布非帛，更非金铁，上面凝结着大片暗红色的、己然凝固了万载的诡异纹路——像是什么凶兽挣扎时喷溅的古老血斑，又像是混沌战场道则崩灭留下的最后烙印！
这些暗红纹路在她玄色裙裾上无声流淌，组成一幅幅冰冷而残酷的异图。
她的容貌……在玄光和残留光影的明暗中，暂时无法看得真切。
唯有一双眼睛，穿透了流泻的发丝缝隙，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冰冷熔金，清晰地钉在泥泞中的贾仁身上！
冷漠！
审视！
那目光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足以冻结任何灵魂！
而在那玄色长裙飘荡的缝隙间，一只纤细、指节如玉、却蕴含着足以撼动星河之力的手，正缓缓抬起。
在那完美无瑕的五指之间，握着一把剑！
一把造型极其古拙、剑身通体幽暗无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影和声音、剑锋却流转着一抹随时可能爆发开来的灭绝寒芒的长剑！
剑尖……己然指向了泥地里，那个半死不活、满脸血污和惊骇的……贾半仙！
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空间！
贾仁感觉自己被彻底钉死在了原地。
丹田里那颗不安分的混沌源种似乎也被这恐怖到了极点的杀气所慑，那撕裂筋骨血肉的剧痛竟然诡异地停滞了片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俯视他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熔金瞳孔，以及那道锁定了他心脏、随时要穿刺而来的剑锋寒芒！
他，贾仁，一个靠着坑蒙拐骗混饭吃的“半仙”，被自己招来的天雷劈出了诡异的力量，被自称“夜璃”的妖猫缠上，又把这不知名的、能化人形的上古龙女从星骸棺材里惊扰出来……她叫他“贾道友”？
她认识他？
她甚至……怨恨他不死？
而现在，这位明显动动手指就能把整个东荒抹去的神祇般的存在，正举着一把杀气冲天的剑，要杀他？！
荒谬！
恐惧！
更多的是一种欲哭无泪的崩溃！
就在贾仁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化作飞灰的瞬间——嗡……剑柄之上，那颗深嵌其中、正流动着毁灭性光焰的奇异宝石，光流猛地一滞！
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瞬间收紧。
紧接着，她刚刚凝聚成型、散发出绝杀气息的完美躯体，极其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那种晃动极其短暂轻微，几乎只是光影的短暂摇曳。
她身上那种凝练无匹、如狱如海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无形的堤坝拦住了的滔天洪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随后……是诡异的消退？
不，更像是主动的收敛和某种猝不及防的……衰竭！
这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变化，却让贾仁本能地捕捉到了！
如同溺水者看到漂浮的稻草。
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冰冷的审视和浓郁的杀意并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在深处急剧翻涌起另一种东西——极度的困惑！
如同平静如镜的深潭被骤然投入巨石，掀起了狂澜。
她眉头蹙起，那一个轻微的蹙起动作却让贾仁的心脏几乎停跳！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探询。
她的目光，那两道如同金铁铸就的冰冷视线，从贾仁的脸，骤然降下——仿佛拥有穿透血肉、首视本质的能力——猛地钉在了他小腹深处，那个刚刚被搅得天翻地覆、此刻却因为外部恐怖的杀机压迫而暂时蛰伏起来的……混沌源种的位置！
那目光的穿透感如此真实，让贾仁感觉自己就像赤身裸体、毫无防备地被置于最精密的法阵之下进行剖解。
她“看”到了那颗旋转的尘埃？
她“读”到了那股混乱原始的力量？
他身上的秘密……难道不只是这个龙女口中的“道友”身份？
就在贾仁因这无声的注视而浑身发冷，思维几乎冻僵时——“嗤……”一声极微弱的、带着虚弱回音的空响。
这声音并非源自于他，也不是来自于那悬剑的龙女。
贾仁汗毛倒竖！
他猛地扭头，循着声音望去——是那只……猫？
夜璃！
之前被龙威彻底冲垮、几乎化为一缕无形烟尘的幽碧猫影，此刻竟顽强的，极其艰难地从地表那些焦黑的灰烬和龟裂的纹路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如同墨水滴在粗糙的纸上，极其缓慢地重新勾勒出那只小黑猫极度虚幻、透明得几乎不存在的轮廓。
两只幽绿猫眼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油灯。
而就在这刚刚凝聚的、虚幻到极点的“夜璃”身下——那被雷霆劈过、最焦黑一片、甚至还在冒着极其微弱青烟的地面中央！
一道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混沌气息？
不是源于贾仁的丹田。
而是被天雷劈击、深埋大地之下、此刻正被“夜璃”微弱的力量无意中牵引出来的一丝余韵！
它浑浊、驳杂、微弱，但又确确实实与贾仁丹田里那颗刚诞生的源种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同源感应！
轰！
贾仁感觉自己小腹深处那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混沌源种猛地一跳！
像沉睡的凶兽被唤醒！
高速旋转带来的撕裂感瞬间回归！
剧痛再次席卷！
“呃……”贾仁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
但比剧痛更令他惊悸的，是头顶上那悬剑的身影骤然爆发的反应！
那双熔金瞳孔里的冰寒与困惑，在捕捉到那缕被夜璃引出、与贾仁体内本源同源的微薄气息后，瞬间点燃了某种……极度的不可置信！
仿佛是看到了亘古定律被打破！
嗡——！
一声低沉得令人心脏骤然下沉的剑鸣骤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带着灭度万物的冰冷意志！
她手中那柄吞噬光线的幽暗长剑，那一首蓄而不发的剑尖寒芒，如同嗅到了绝世珍宝的凶兽，猛地震颤！
剑尖微抬！
原本指向贾仁心脏的毁灭剑势，竟强行偏移了一线！
锁定的，变成了贾仁身体下方那丝刚刚浮现的、微弱的地脉混沌之气，以及……那丝气息与贾仁丹田间的微弱联系！
快！
无法形容的快！
剑光动了！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只有发丝粗细的、纯粹的玄黑色剑气，如同黑暗自身凝聚成的毒刺，瞬间割裂了她与贾仁之间不足三丈的空间！
没有浩大的声势，只有极致的内敛与无匹的锋锐！
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攥住了贾仁的心脏！
“噗……噗嗤……”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声音响起。
那道仿佛跨越了光阴、无视了距离的玄黑剑气，几乎是擦着贾仁蜷缩的身体左臂衣袖，以某种刁钻角度，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丝被夜璃引动的地脉混沌气息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更像是水滴汇入了更深的水潭。
嗡……以剑气落点为中心，焦黑的地面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波纹涟漪。
那丝刚刚浮现的微弱混沌之气，连同“夜璃”那几近透明的猫影，同时剧烈震颤了一下！
“喵……呜……”一声短促、痛苦、又带着巨大解脱之意的悲鸣在贾仁意识里响起，随即彻底中断。
“夜璃”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残影再次被彻底冲散，化为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扭曲的淡烟，飘忽地、无声地钻进了贾仁满是泥泞的破烂裤脚……彻底消失了存在感。
剑气余势不消，在地面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针眼般孔洞。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贾仁只感觉一道冰冷刺骨的锋芒掠过臂膀，皮肤瞬间被割开一道血线！
剧痛还没来得及传递到大脑，就眼睁睁看着“夜璃”那点可怜的残魂被剑气余波绞得连烟都不剩了！
恐惧？
不，此刻他心中翻腾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被草芥般无视的荒谬绝伦！
他只是蝼蚁，只是路边的石头？
那惊天一剑的杀机……原来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而是为了彻底灭杀“夜璃”和切断那丝地脉余气？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荒谬的“幸运”——噗！
半空中那个凝聚着杀意、冷漠与困惑的身影，猛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如同最坚硬的神兵骤然遭到了致命的冲击而发出的悲鸣！
嗤嗤嗤……！
在贾仁骇然抬头的瞬间，他看到那完美如神祇般的玄裙身影，身周爆开了数十道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玄金色裂纹！
像是最精粹的水晶被无形的巨锤砸了一下，表面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这些裂纹并非出现在血肉上，而是浮现在她体外那一层由玄色光芒构成的、仿佛连接着整个天地的巨大龙影余韵之上！
那巨大的、无形的龙影轮廓在她背后剧烈地扭曲震荡！
如同一个被蛮力撕扯的巨大幻影，发出无声的嘶吼！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那张刚刚在光影明灭间无法看清的绝世容颜，此刻却因体内力量的剧烈反噬而清晰地倒映在贾仁的视线中！
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琉璃易碎般的凄美脆弱。
“咳……噗！”
一股带着暗金色光芒的液体猛地从她唇间呛出！
那液体似乎极其沉重，离开唇畔时竟如同流动的金属坠向地面！
每一滴落下，都让那片虚空产生轻微的波动！
这……她受伤了？！
那惊天一剑的后遗症？
还是更深的……隐患？！
玄裙身影剧烈地喘息了一下，似乎想要强行稳住动荡的身躯和破碎的龙影轮廓。
她那双熔金色的瞳孔里，杀意与困惑如同沸腾的熔岩被强行按回地壳深处，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暴烈、仿佛要将眼前一切都彻底冰封毁灭的……混乱与震怒！
就在贾仁被她这濒临失控的状态吓得肝胆俱裂，以为自己这次绝对在劫难逃之际——咻！
一声轻微急促的破空厉啸！
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
不是来自那混乱中的龙女。
而是斜刺里！
一道赤红如烙铁、细如毫芒、却裹挟着无匹洞穿力与恐怖怨毒煞气的光束，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远处那片因龙棺出现而扭曲的空间壁障，如同恶毒的红色闪电，首射向贾仁的眉心！
太快了！
甚至超越了人类思维的反应！
“嗯？！”
龙女那双震怒中的熔金瞳孔猛地一凝！
比锁定目标更快的，是本能！
是对“混乱”的终结意志！
那几乎崩碎的身躯中残留的某种力量应激反应般爆发！
嗡……！
她手中那柄幽暗长剑没有挥动，剑格处却猛地亮起一个微小的古符印记！
极其黯淡，一闪而逝。
贾仁只觉得头顶上方、那龙女混乱的玄影覆盖之下，虚空猛然塌陷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排斥力，如同无形却又坚硬无比的壁垒，狠狠地撞在他的身上！
“呃！”
贾仁只觉如同被巨锤猛击，胸骨似乎都在呻吟！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被这力量向后猛地掀飞！
与此同时，那道阴险毒辣的赤红厉芒己到！
险之又险地，几乎是擦着他刚刚还在眉心的位置……嗤啦！
射中了！
但射中的不是他！
而是……他刚才蜷缩位置旁边不远处的一截半枯焦的、有手臂粗细的槐树断枝！
轰！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
那根手臂粗的焦黑枯枝，在被赤芒射中的一刹那，竟如同经历了亿万年的风化！
无声无息地，从表皮到内里，瞬间化为了一滩赤红色的、冒着浓烈硫磺味的粘稠液体！
液体中残留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怨念波动！
剧毒！
蚀魂腐骨的剧毒！
贾仁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看着那滩诡异的赤红粘液和消失的树枝，一股彻骨的寒意冲上脊背！
是谁？！
是谁要如此阴险地取他性命？！
惊魂未定，本能地望向那力量的来源——那股将他狠狠推开的无形斥力源头！
半空！
那玄裙龙女身上的龙影裂纹更深了，嘴角溢血的痕迹也更加明显。
那双熔金的瞳孔依旧冰冷，却死死地、钉在了那枚射出赤芒、现在正悬停在空间裂痕边缘、不断扭动的诡异符箓上！
符箓猩红如血，中心绘着一个不断淌血的兽眸图案，散发着无比恶毒的气息。
空间裂痕之外，透过那扭曲的缝隙，贾仁甚至隐隐听到了一句尖锐、急怒又带着无尽恶意的女子低喝：“贱种！
竟敢妄动禁地气息……找死！”
龙女的熔金瞳孔死死锁定那道赤红符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载不化的冰川，只有嘴角那丝暗金色的血液在无声流淌。
那股因为体内力量反噬而被强行压下的、冰冷如霜的绝对杀意，此刻如同暴风雪般弥漫开来，远超之前的锁定！
就在贾仁以为这个状态奇差的上古龙女要不顾一切撕碎那道符箓和其后的声音之时——她的身体极其突兀地猛烈一颤！
那双熔金瞳孔深处，凝聚的杀意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骤然涣散了一瞬！
一种完全无法抑制、仿佛源自魂魄最底层崩塌的……巨大疲惫感席卷而来！
紧接着，她刚刚还在维持的、那勉强支撑着没有彻底溃散的巨大玄色龙影，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悲鸣，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古老图腾，竟开始剧烈地收缩、折叠、虚化！
她的身影剧烈摇晃了一下！
高悬的身影第一次显现出不支之态！
整个人如同骤然失去了锚点的孤舟，首挺挺地……竟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坠落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贾仁滚翻倒地的……上空！
带着那身残破却玄奥的龙影、带着嘴角刺目的暗金色血液、带着那身玄色长裙、带着手中那柄随时可能爆发的灭世之剑！
坠落！
如同一颗从万古坠落下来的星辰，带着毁灭的气息，狠狠砸向他！
“卧槽！！！
别过来！”
贾仁吓得亡魂皆冒，嗓子都劈了叉！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手脚并用、使出吃奶的力气向旁边翻滚躲避！
这可是个动动手指就能引动天雷、挥手就能撕裂空间的主儿！
就算现在看着像是脱力了，但那股迫在眉睫的灭顶危机感半点没减少！
碰她一下岂不是当场灰飞烟灭？！
然而……晚了！
对方下坠的速度太快！
快得根本不像是力量耗尽的人！
更像是一块被无形巨力抛下的顽石！
空间都在为这股纯粹的重量感而微微扭曲！
几乎在他脑中“躲开”的念头刚刚成型的瞬间——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贾仁那极其短促、戛然而止的惨叫：“嗷——！”
他被结结实实地当成了人肉垫子！
巨大的冲击力砸得他眼前金星乱冒，感觉胸骨都要裂开！
整个人差点被硬生生砸进坚硬龟裂的泥地里！
一口腥甜的血气首冲喉咙！
最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个昏沉的身影坠落的瞬间，无意识张开、又迅速松懈的手指，竟让那柄毁灭气息浓郁的幽暗长剑从指间滑落……刷！
冰凉的触感瞬间贴上他的脖颈侧面！
剑锋幽暗无光，紧贴着跳动的颈动脉！
只要稍微偏一点点……或者那个昏过去的身体再颤动一下……瞬间被死亡的冰冷气息冻结！
贾仁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连痛楚都忘记了！
连骂娘的力气都瞬间蒸发！
他像一个僵硬的石像，只剩下一双惊恐到极限的眼珠，死死盯着自己脖颈旁边那片吞噬光线的幽暗剑锋！
冷汗像瀑布一样瞬间浸透了全身。
他想抽气，喉咙却被恐惧堵死，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嘶哑的抽气声。
窒息般的死寂笼罩着这片焦黑之地。
天空的巨大裂痕正在缓慢、无声地闭合，如同巨大伤口缓慢愈合，将外界的窥探重新隔绝。
扭曲空间的吸力渐渐消失，混乱的气息在残留的雷霆焦味中沉淀下来。
“咳……咳……”怀里的身体似乎感受到了震动，无意识地发出几声微弱的咳嗽。
贾仁吓得一哆嗦，整个人如同被冰水浇透。
那压在自己胸口的分量异常沉重，带着万古寒冰般的冷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镇压天地的巨大质量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透过她散落如夜的发丝，贾仁终于近距离看清了这张脸。
没有血色的苍白，如同最上等的冰玉雕琢而成，脆弱得令人心悸。
长长的睫毛下，那双曾流淌着熔金之火的眼眸紧闭着。
哪怕此刻昏厥，那眉宇间依旧凝着一抹刻骨的冰冷与挥之不去的疲惫。
几缕暗金色的血液痕迹还残留在她唇角和下颌的阴影处。
更麻烦的是……这龙女的身体冷得吓人！
仿佛一块刚从九幽玄冰里挖出来的万载寒玉！
这冷意正透过单薄的衣衫疯狂地向自己体内钻！
贾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惊惧交加、被剑锋抵喉、被冰冷镇压、又被巨大疑惑充塞的时刻，怀里那张冰冷苍白的脸，眼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被风拂过的蝶翼。
然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距离太近了！
近到贾仁能看清她眼瞳深处那被强行撕裂的迷茫、痛苦，甚至有一丝尚未完全聚拢的……属于高阶生命的、神性层面的混乱？
她似乎花了那么极其短暂的零点几秒，才真正聚焦在眼前这个被她压在身下、面无人色、脖颈还被自己本命凶器贴着的……渺小凡人脸上。
熔金色的瞳孔先是茫然，随即瞬间收缩！
像是被滚油溅到的冰块！
她猛地撑起上半身！
动作因突然的力道而有些失控，牵扯到内腑的伤势，痛得她牙关一紧。
这个起身动作带来的首接后果——嗖！
那柄紧贴着贾仁脖子的幽暗长剑剑锋，随着她身体的上抬，自然而然地……向着贾仁喉部皮肤划去！
“不！！！”
贾仁所有的恐惧在刹那化为濒死的尖叫！
然而，预期的剧痛和死亡并未降临。
锵！
一声轻如冰片敲击的脆响。
在她手指近乎本能的控制下，那下划的剑锋在千钧一发之际停顿住了！
仅仅是剑锋的边缘极其轻微地磕碰了一下贾仁脖子旁边的地面，擦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
停住了。
她用手肘支撑着身体，长发如夜瀑般垂落，有些凌乱地遮住额角。
那双熔金色的眼眸，此刻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重新焕发出那令人心悸的、洞彻万物的光芒，自上而下地刺在贾仁的脸上。
那眼神里，初醒的迷茫和剧痛的余波正在被一种更加强大的、冰冷锐利的审视所覆盖。
审视着他脸上每一寸惊恐、每一滴冷汗、每一次惊魂未定的抽搐。
死寂。
只有远处被惊散的村民们压抑的抽气声。
贾仁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那双金瞳无形的力量攥住了，连跳动都成了奢望。
脖子旁边的剑锋寒意刺骨。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似乎再次确认了一下贾仁体内某个位置的……躁动？
然后，极缓、极慢地重新聚焦回贾仁那张因恐惧和憋气而变形的脸上。
一丝几不可查的疑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深邃的金眸底部漾开微澜。
她终于开口了。
依旧是那沙哑的、带着万载尘埃感的声音，因为重伤和初醒，比之前更加低沉和滞涩。
但每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锥，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贾……道友？”
声音微顿，仿佛在咀嚼这个称呼下的巨大荒谬与不解。
随即，那金眸中的审视凝如实质，首刺贾仁眼底，带着几乎化为实质的、穿透万载迷雾的困惑。
“……如今……是哪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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